田秀榮被左右親衛從地上攙扶起來，眉心一縷鮮血和著雨水順著鼻梁流下。若非他那銀盔乃是特製，估計剛才那一箭已將他立斃當場。
此時城牆下亮起稀疏的火把，照見泥濘地上屍骸處處。幸存的敵兵見偷襲失敗，執著火把紛紛向己陣逃去，少說也有七八百人。
城樓上入侵的敵兵已被蕩平，而正在賣力和李鈺十幾名守軍拚殺的五六十名敵兵隻餘下三十餘人，而李鈺這十幾人現在更隻是剩下了八人，且個個帶傷，若不是李鈺苦苦支撐，估計早已被屠戮殆盡。
田秀榮挺立城樓，冷目看著已被逼入城門通道的李鈺等人，眼神閃動，轉頭向身旁的蔡雪峰低聲吩咐兩句。
蔡雪峰聽田秀榮說完，抱拳應命，率著五百先鋒營從城樓上蜂擁而下，隻片刻便已湧入正賣力和李鈺八名戰士苦戰的三十幾名敵兵身後。
五百先鋒營刀槍在手，團團將這些已陷入絕境的敵兵圍住，卻並不急於進攻。
這三十幾名敵兵也看到身後大軍已將他們退路堵死，更明白眼前東門將是他們的唯一出路，而此刻攔在他們生路前的唯一障礙，便是這九名屹立不倒的悍勇之士。
李鈺透過三十幾名敵兵，看到蔡雪峰領著五百先鋒營圍住這三十幾名敵兵，卻並不急於進攻，瞬間明白田秀榮對他的懷疑不僅沒有消除，更因他剛才情急之中展露的悍勇而疑惑更甚。
此時圍而不攻，正是要借這三十幾名陷入絕境的困獸之手將他和這八名守軍殲滅。一旦他們九人被屠殺，這五百先鋒營定會蜂擁而上，將殘存的敵兵瞬間掩殺。
好狠的一招借刀殺人，卻又讓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李鈺和身旁八名守軍背抵堅實的城門，已和眼前鮮血淋淋的敵兵一樣，都徹底陷入了絕境之中。
其餘八名守軍雖然麵黃肌瘦，刀刃已卷，無一人不是重傷在身，但看著敵兵的雙眼俱是通紅一片，並無絲毫畏怯。
退無可退，無需再退。
李鈺看著飛撲而來的敵兵，麵色一狠，驀地將手中槍頭已斷的銀色長槍運力擲出，槍杆“噗”的一聲貫穿一名敵兵胸膛，去勢不止，如烤串一般將躲在後麵的另一名士兵也貫穿而過，直到沒入第三名士兵腰腹半尺才止住去勢。
當三名敵兵的屍體“砰”一聲砸在地上，其餘敵兵已和背靠城門的李鈺等人交上了手。
李鈺眼見形勢危急，再也不能留手，嗆一聲拔出腰間長刀，率先殺入敵陣。
這長刀乃是田秀榮花大價錢為四千新軍的標配，係精鋼打造，雖然隻有二十斤重，但刀身狹長，刀刃鋒利，劈開之時運上真力可不費吹灰之力破開敵人重鎧。
雖然此刀與李鈺留在水明月身邊的隱龍劍相去甚遠，但先前他隻憑手中一杆長槍已將敵兵殺得人仰馬翻，此時用上如此利器，自是神勇非常。
刀鋒過處，一顆頭顱連著黑色鐵盔斜撞在城牆上，身後八名士兵見李鈺如此，齊齊發出一聲咆哮，揚刀殺入三十幾名敵兵之中。
這些敵兵也知陷入絕境，更是不會有分毫退縮，沒命價湧向李鈺李鈺九人。
一場慘戰在蔡雪峰這五百先鋒營的注目下，於長長的城門通道內發生。
雨幕重重，隻見門洞內人影翻飛，刀光劍影，鮮血飆射，竟連慘叫也聽不清楚分毫。
蔡雪峰冷峻的麵容上雨水流淌，精光閃閃的雙目因由雨水滲入，顯出一片水汪汪，隻有他按在刀柄的手掌握了又鬆，鬆了又握。
而在他身後的五百先鋒營戰士，也如他一樣，一動不動地凝目注視著眼前這一場小規模的慘戰，但如此慘烈的景象，估計會在他們一生的從軍生涯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當李鈺身前最後一名敵兵倒在他手中已經卷刃的刀鋒下，整個戰場已經被屍體堆滿，身後八名戰也已屍首不全、倒斃多時。
雨水蔓延進通道內，和著李鈺腳下的血水緩緩從城門縫隙向外滲去。
李鈺手提長刀挺立在堆積如一座小丘的屍體上，胸前插著一截斷刃，肩膀甲胄已被砍破，露出裏麵長長一道血口，皮肉翻裂，深可見骨。
暴雨無休無止，李鈺的視線越過蔡雪峰等人頭頂望向西門城樓上，衝天火焰燃起，令狐潮的猛攻已然全麵展開。
將雙足從屍體間抽出，李鈺還要提刀向通道外行去，奈何隻走得兩步，身體卻如千斤巨石般，轟然向地上倒去。
雷聲雨聲充塞大地，震得場中諸人心神顫抖。
蔡雪峰見李鈺倒下，雙目閃爍，仰首望天，任憑雨水擊打麵頰。
良久，蔡雪峰手按腰間刀柄，獨自踏步進了通道，踩著地上堆積的屍體來到李鈺身旁，單膝跪下，伸手向他鼻端探去，卻並沒有感受到絲毫氣息。
正當他抬步欲要離開這充滿血腥味的通道時，隔著厚重堅實的城門外再次響起震天喊殺聲，同時還能明顯感受到大地的顫抖。
隱伏在東門外的五萬大軍，終於要明目張膽地發起攻擊了，這，才是真正的大戰來臨。
蔡雪峰大手一招，指揮先鋒營將士將通道內的屍骸盡皆拖到外麵，然後將早就準備好的巨木和大石由軍民一起運至通道內。
隻是片刻，看似堅實實則已遭受無數次重創的東門被重重堵塞加固，敵兵即便用撞木撞車，一時半會兒也必然難以撞開城門。
一切剛剛就緒，轟隆隆的撞擊之聲和有節奏的吆喝之聲便在城門外響起。透過窄窄的門縫，隱約可見外麵火光衝天，人影重重，攻城的先頭部隊已經抵達城門。
再看城樓之上，田秀榮指揮著三千五百軍隊輪番發射流矢羽箭，投擲滾石檑木。
雨聲雷聲呼喝聲慘叫聲混雜一處，讓人無法分清敵我雙方情勢。
在這聲浪一浪高過一浪的黑夜之中，一道黑影自城牆墜下，穩穩落在通道不遠處的屍骸堆上。身影略作停頓，立馬一個旋身便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屍骸堆中，一具屍體被掀開一旁，李鈺從裏麵緩緩爬出，迅疾脫掉身上破爛的銀色鎧甲，順目望著黑影消失的方向閃電衝出，尾隨而去。
刺殺張巡的殺手，終於露出了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