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一切隻是李鈺的暗中揣度,至於真相,或許今夜將有分曉。
老者再上下打量了一番李鈺,雖然臉上依舊狐疑難定,但還是順手向東門指去,道:“剛剛還見南將軍在東門城樓上修築防禦工事,現在應該還在那裏吧。”
李鈺順著他所指方向望去,隻見重重疊疊的建築後,兩裏外的城樓上有無數守軍晃動,隻是距離實在太遠,並不能看得足夠清楚。
不管老者臉上的狐疑,李鈺向他道了一聲謝,踏步便向東門行去。
兩裏長街本十分寬闊,或許是經曆史和戰火的洗禮,現在有些殘破。長街兩旁的瓦肆店鋪十室九空,尚還在經營的也是門可羅雀。
李鈺邊走邊看著長街兩側破敗的建築,以及偶爾一兩間民居門檻上坐著的抱著小孩兒老嫗老頭。個個頭發蓬鬆,麵容枯槁瘦黃,正是長期處於饑餓的症狀。
街上行人雖然摩肩接踵,但俱是往返於城牆各處的軍民,行色匆匆,在做著站前的防禦準備。
對於已經經曆五月戰事的雍丘而言,戰爭已經成為城內軍民共同的主題。特別是那些老弱婦孺,一方麵是有感於張巡的忠義而留在城內,更重要的是,在如此戰亂的局勢下,他們實在已經逃無可逃,隻得困守在這一座危城內祈求奇跡的發生。
當李鈺經過一家破敗的酒鋪時,迎麵一個衣衫破爛的漢子一瘸一拐地與他擦肩而過。四目相接,李鈺瞬間會意,閃身便轉入了街旁的一間破爛酒肆。
透過酒肆另一側半掩的窗戶,可見那漢子正一瘸一拐地沿著另一條巷道向偏僻處行去。
李鈺穿窗而出,覷準那跛腳漢子消失的地方,故意在縱橫兩條街道上繞了一圈,最後確保身後並無半個盯梢的才鑽入那條略顯僻靜的巷道。
等再次見到那跛腳漢子,李鈺已身處一間荒廢的貴族府邸深處。
一眼掃過四周的殘垣斷壁,李鈺將目光凝聚在靠在牆角陰暗角落的跛腳漢子,叫道:“頭兒!”
這人雖然形貌已經完全改變,但他那一雙精光灼灼的眼睛李鈺十分熟悉,正是他們之前的伍長杜六郎。
杜六郎點點頭,還不等他說話,另一條大漢已從隱秘處閃身而出。
李鈺轉目望去,雙目一閃,喜道:“南大哥!”
南霽雲露出他那招牌笑容,大步上前重重錘著李鈺胸膛,笑道:“咱們兄弟又見麵了。”
李鈺回他一記重拳,雙手箍住他粗臂,急切道:“張先鋒有危險。”
杜六郎此時也已圍了上來,聞言和南霽雲對望一眼,略作沉吟,才道:“難道田秀榮真的要下手了?”
李鈺點頭道:“今夜燕軍應該會大舉圍攻雍丘城,而田秀榮也會想辦法刺殺張先鋒。”
遂將昨夜他在密林中偷聽一事向二人一字不落地敘述一遍。
南霽雲聽完,一張棱角分明的陰雲密布,埋頭沉思片晌,喃喃道:“據探子收集到的情報,令狐潮已率五萬燕軍從汴州出發,今晨已進駐陳留。另有五萬大軍在尹子奇的率領下,繞道陳留,向雍丘東麵奔來。很顯然,這一次尹子奇、令狐潮率領十萬大軍前來,當是抱著一舉拿下雍丘的打算。如果李老弟所說無誤,今夜極有可能便是大決戰的時刻。”
李鈺聞言,一時不知如何說話,仰首透過房屋破洞望著天空翻滾的陰雲。
杜六郎聽完,沉聲道:“雖然賊兵勢眾,但我們新添了田秀榮這四千新軍,根據田秀榮和鄭善克的盤算,他也必然會堅決守城。六千軍隊堅守雍丘城雖然困難,但以前哪一場戰役不是以少勝多。現在最為重要的問題是張先鋒的安全。今夜一場大戰,到時局勢必然混亂,如果田秀榮要刺殺張先鋒,卻是極容易得手,並且還不會引起眾人懷疑。若張先鋒有個閃失,到時不管能不能守住雍丘,這六千軍隊必然落入田秀榮的手裏。那,可能又將是另一場災難的開始。”
聽杜六郎如此深入分析,南霽雲陰鬱的臉色更加陰沉,咬牙道:“不若先發製人,在田秀榮這大奸人陰謀未能實施前,老子先將他剁了。”
李鈺知道南霽雲一向有勇有謀,此法也正是他心中所想,同意道:“既然田秀榮要趁亂對張先鋒不利,不若我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趁亂將這奸賊誅殺,那時六千軍隊盡歸張先鋒麾下,定能將叛賊擊退。”
南霽雲見智計多端的李鈺也讚同他的提議,麵上顯出一絲為難道:“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並沒有真憑實據,張先鋒未必會信。”
李鈺麵顯疑惑,望向杜六郎,杜六郎知道他眼中的意思,微微搖頭。
南霽雲自然將他二人麵色看到,苦笑一聲道:“我還未將田秀榮的事情告訴張先鋒,以他的為人,若無真憑實據是不會輕易懷疑弟兄的,更何況田秀榮在方圓百裏有良好風評。”
李鈺自然知道田秀榮與河陰鄭家勾連之事乃是他偶然間聽到,並無人證物證,而且當日田秀榮與歐陽敬懷之間的密談也是有著田秀榮不畏富貴強權而將歐陽敬懷抓入大牢的幌子。
如果不是南霽雲和李鈺的交情,恐怕南霽雲也不會相信李鈺這空口白話。畢竟,這可是關係到四千軍隊的主帥聲譽性命,特別是在當前如此惡劣的敵我環境下,能夠找到一個敢於大張旗鼓招兵買馬抗擊燕軍的官吏是多麼稀奇。
要是張巡任憑李鈺等人的一番空口白話就將田秀榮給殺了,那不僅會讓眾多起兵抗擊偽燕的官吏心生畏怯,更會對己方的士氣大大損傷。
這,確有可能成為一個親者痛仇者快的決定。
李鈺一下就想通了這許多關節利害,埋頭半天不語,許久才抬頭望著南霽雲道:“既然張先鋒不知道,那就讓他永遠也不知道吧。”
南霽雲和杜六郎二人看著李鈺一向溫柔淡然的麵上顯出濃濃的陰狠,知道他已下了巨大的決心,均用目凝在他臉上,等他又會有什麼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