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眨了眨眼，望著徐慕白鄭重回道：“大哥的囑托，小弟怎會忘記？等我們找到四弟，將盧飛雪殺了，奪得隱龍符，便東出大海，與紅雪、明月等人逍遙海外，任他天皇老子也甭想奈何我們。”
徐慕白見李鈺如此說法，重將腦袋放正，定定望著夜空。另一側的王北川看著一臉平淡的李鈺，麵上神色變幻不定，欲言又止。
李鈺眼角餘光自然將王北川的神情收在眼裏，勉力擠出一絲笑容，道：“大哥二哥該知我性子，對於這天下大勢，小弟著實沒什麼興趣。隻要眾位兄弟能夠平安快樂，小弟心願足矣。”
王北川聞言，將湧到喉頭的話生生咽回，也學徐慕白般重又仰躺木板，觀察著漫天繁星。
沉默了片刻，徐慕白重又出聲道：“三弟可曾看到蒼穹中那顆若隱若現的星辰？”
說罷，他伸出右手，食指向遙遠的夜空指去。
李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見漫天繁星中，一顆星辰隨著雲朵漂浮，光芒若有若無，但卻碩大無比。特別是當雲朵過去，才偶爾顯出它大於周遭星辰的輪廓。
徐慕白指著那顆星辰道：“三弟可知，那顆星辰叫什麼名字？”
李鈺淡淡一笑，回道：“北極星。”
徐慕白道：“不錯，正是北極星。不管風雲如何變幻，群星如何璀璨，他都穩穩守在那個位置，散放著他固有的光芒。即便烏雲重重，陰雨霏霏，一時遮蔽了他的光芒，但世人總是知道，有那麼一顆星辰一直在那裏，無論他現與不現，躲與不躲，我們都能準確無誤地將他找著。”
李鈺沒想到徐慕白這樣一等一的糙漢，竟也有如此頗具詩意的話語，不禁為之側目，同時也明白他話語中隱含的深意，隻是閉口不言。
徐慕白見李鈺不答，也就閉眼不再多說。
但王北川顯然在此時與徐慕白有著前所未有的默契，見二人均不再言語，續道：“為我們指引方向，是北極星的宿命。如果他不再綻放光芒，我們必然會走向滅亡。”
言罷，他和徐慕白同時一左一右側頭望著閉眼假寐的李鈺。
王北川終於坦白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三弟的宿命，早已注定。如果你一味躲避，到時不僅不能為我們提供一處棲身之所，反倒可能讓大家旦夕覆滅。既然天下不能見容你我，為何我們不能另開一片天地？”
這話已經十分直白，徐慕白大手重重搭在李鈺肩頭，沉聲道：“三弟，大幹一場吧，從這裏開始，從此刻開始，讓李唐或者偽燕都滾去見鬼吧。”
王北川也將大手搭在李鈺肩頭，從另一邊道：“男兒生在天地間，既然不能苟活，何妨痛痛快快戰一場？成也好敗也罷，生死是兄弟，快意過此生。來吧，三弟！”
即便李鈺忍功一向極好，但在結義兄弟的豪邁之言下，心神終於開始蕩漾，直到王北川那句“生死是兄弟，快意過此生”道出，緩緩流淌在身體的血液終於開始沸騰起來。
慢慢睜開眼，接著四道滿含真摯兄弟情義的目光，李鈺心頭更熱，重重向他二人點點頭，一字一頓地道：“生死是兄弟，快意過此生！”
徐慕白和王北川低聲重複道：“生死是兄弟，快意過此生！”
六隻拳頭在這殘月高掛、星光燦爛的夜晚緊緊攥在一起，從此這紛亂的天下，再添一股奔騰的浪潮。
至於這浪有多高、潮有多猛，當下誰也不能知曉。
半宿好夢，翌晨，紅日高掛。四千新軍陸續穿過縣城東門，迎著紅日向雍丘進發。
據昨日傳過來的消息，聚集在河陰的征東軍終於從陸路抵達開封，一萬先頭部隊在令狐潮的帶領下，隻用兩個時辰不到便攻下陳留縣，直逼雍丘縣。
與此同時，燕軍另一將領李庭望正率領蕃漢兵馬萬餘人，繞道雍丘向東襲擊寧陵與襄邑。
寧陵與襄邑均處在雍丘以東，運河下遊，而陳留處在雍丘以西，運河上遊。若李庭望攻下寧陵與襄邑，雍丘勢必成為一座孤城，到時張巡腹背受敵，雍丘必然難保。
自西而東，從汴州開始，緊扼大運河的大型城池依次有陳留、雍丘、襄邑、寧陵，以及最後一道險關睢陽。如果這幾座城池落入敵手，大運河以東再無險可守無障可阻。
若真的如此，偽燕沿大運河揮軍東進，一路暢通無阻抵達淮河，在此情況下，供給半個大唐錢糧的江淮租庸必然掌握在偽燕手中，為他們提供源源不斷的錢糧支持。
到那時，天下形勢瞬間逆轉，本就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唐軍隻會更加膽寒。即便李亨在靈武率領唐軍奮起反抗，但中原大地此時一片戰火紛飛，錢糧補給已成問題，要想在這種種不利境況下蕩平賊軍恐怕隻會是癡人說夢。
因為看到如此危急的形勢，所以張巡才會發起募兵檄文，廣聚敢死之士死守雍丘。
不過大唐承平日久，無論是文臣武將還是平頭百姓，不知兵已有七十餘年。現在安祿山率兵犯上作亂，一路盡占河北，攻陷兩京，逼得威武不可一世的唐皇夾著尾巴先後逃離洛陽和長安，此時更是躲入蜀中。
群龍無首下，燕軍又如此驍勇，更有食人魔將孫孝哲、狂刀魔將乎那兒這等駭然聽聞的歹人，那些本就手無縛雞之力的花架子守城將士哪裏還有半點反抗之心？凡是叛軍過處，無不望風歸附，而那些躲在距離叛軍稍遠的，也盡量保持著觀望態度。
現在偽燕大軍壓進汴州，直逼宋州，各路將領哪還敢輕舉妄動，紛紛保持觀望態度。
正是因為人人都抱著自保的心態，頗有膽略的真源縣令張巡現在勢單力薄，才不得不憑著個人威望德行發布募兵檄文，廣邀各方義士共守雍丘城。
直至今日，張巡手上已募集兩千兵眾，但對於即將撲麵而來的數萬賊兵，他這點力量卻顯得太過單薄。
張巡可能怎麼也不會想到，他那一張募兵檄文，卻讓田秀榮在短短六日內征兵達到三千之數。
更讓他想不到是，現在四千軍隊在田秀榮的帶領下，正浩浩蕩蕩開赴雍丘。
隻是，這田秀榮到底有什麼狼子野心，卻也隻有李鈺、徐慕白、王北川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