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氏縣城牆方圓五裏,不高不厚,地處賈魯河旁。
此時日頭偏西,三人穿著普通,隻是人人偉岸,混在人群中也微微顯出與眾不同。
好在他們三人因為有河陰鄭家的人在這裏,因而故意低調行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他們順著人流來到南城門,城門隻有三五個唐軍兵士裝模作樣地把守,對於過往行人並未多加盤問。
李鈺神色自然地經過城門,而水清月與徐慕白一個在前方不遠,一個在後方少許,都分散混在人群之中。
剛入門洞,李鈺尋目掃過牆壁,隻見上麵貼著幾張大字通告,上麵畫著幾個人像,其中一個麵容粗獷、胡須滿臉,更有寸寸短發朝天立著,兩隻牛眼瞪如銅鈴,卻與徐慕白那粗獷醜陋的麵容有五六分神似。
再看此像周圍,卻是一男一女,男的英俊,女的美顏,正是他李鈺和朱紅雪的樣兒。在他們三張畫像之後,還有四五張麵目不一的人像,無一例外旁邊都寫著賊匪、大盜一類通緝字樣。
見到這幾張畫像,李鈺悚然一驚,哪敢留神細看,忙向前後打量,果見水清月和徐慕白也已發現異樣,正在向自己偷偷使著臉色。
徐慕白提袖掩麵,佯裝擦汗,快步向李鈺走來。
李鈺也算見機得快,見城門內幾個懶洋洋的唐軍兵士正向自己這邊看來,忙埋頭蹲在地上撿拾故意掉下的錢囊,待抬頭站起時,麵上已是髒兮兮的灰塵和散亂的頭發,看著與畫像上英俊威武的樣兒頗有不同,倒十足像周圍風塵仆仆來來往往進城趕集的人兒。
饒是如此,卻已逃不過城門口軍士的注意,四人按刀尋目走來,眼見便要將李鈺迎頭攔著。
突然,城內遠處響起一聲急吼:“殺人啦,快來人啦,殺人啦!”
這一聲後頓如平地炸雷,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守城軍士率先反應過來,按刀轉身向聲音源頭急奔過去。湧在門洞的人群對於殺人這種事情天生好奇,聞言也隨在那幾名官兵身後奔去看熱鬧。
門洞瞬間隻留下李鈺和水清月、徐慕白,以及少數幾個行色匆匆的普通百姓。
三人你眼望我眼,最後在水清月的眼色下,也抬步緊跟在眾人之後,向聲音源頭跑去。
待行得少許時間,便見街道轉角處一間普通紅樓前圍滿了人群,吵吵嚷嚷嘰嘰喳喳,聽不清說些什麼。
徐慕白在三人之中最為高大,站在人群之後墊著腳向人群中看著。
這時人群中心響起一道渾厚的聲音:“安靜!”
聲音蘊含真力,頓將嘈雜擾攘的雜音盡皆蓋過,頓時圍著的眾人都閉上嘴巴。
李鈺和水清月對望一眼,隻從此人渾厚的聲音便可知曉他的功力也是十分高明。
這時沉默的人群中有人小聲道:“有田縣尉主持大局,不怕殺人凶手逃脫。”
此話一出,其餘人等紛紛附和。
這時另一道滿含悲色的聲音道:“縣尉,您可得替小民做主啊,我家少莊主一向生龍活虎,壯實得緊,不想被這幾個惡人亂拳打死,讓小民怎麼向莊主交代啊?”
這聲音自小廝模樣的人說出,棲棲遑遑,微微弱弱,不似理直氣壯。
他的話音剛落,另一道豪壯聲音響起,罵道:“你這狗奴才休得胡言亂語?我家老爺乃堂堂河陰鄭家的掌櫃。河陰鄭家的掌櫃,你可聽清了麼?那是何等樣人?怎會與你這山野小民見識?剛剛你家少爺被菲菲姑娘拒絕入幕,一時羞憤,才從樓上跳下不幸摔死,你卻要汙到我家掌櫃頭上?這裏眾人可都是見證。”
言罷,圍在此處的人群中頓時有幾人連聲附和道:“對,我們都看到了,你家少莊主是自己從樓上跳下來的。”
一時嘈雜聲音再起,將小廝的哭音辯白淹沒得一絲難聞。
徐慕白撤回目光,挨在李鈺和水清月身旁,傳音道:“河陰鄭家的人。依我看都是些狗咬狗爭風吃醋的富家醜事,死了活該。”
李鈺和水清月也將場中對話聽得明白,心中暗歎,現在正是兵荒馬亂的非常時期,眼見燕軍已攻占了兩京與河北諸道,但這些偏安一隅的富貴子弟還在為青樓妓女而爭風吃醋。
不願在這裏浪費時間,正欲抬步離去。
這時田縣尉那道聲音又起:“殺沒殺人,都憑證據。你們仗著人多便要欺負這一個懦弱小廝,卻不怕昧了良心?你們說蔡少卿是從二樓跳下摔死的,但我仔細查探過,他前胸後背都有重傷,特別是左胸遭受重擊,才取了他的性命。而現在他仰躺在地,如果是從樓上摔下,這前胸怎會有如此傷害?更何況,紅花苑二樓高不過一丈半,即便蔡少莊主從二樓墜下,按常理而言,最多殘廢不致丟命。”
經這田縣尉一說,眾人又連連稱是,許多先前不敢發言的平頭百姓此時連連點頭,更有膽大的暗自拍手叫好。
李鈺眼觀鼻鼻觀心,頓時明白事情恐怕真如田縣尉分析那樣,不過河陰鄭家勢大,這裏的平頭百姓自不敢輕易招惹。
田縣尉話剛落地,先前理直氣壯叫囂的那道聲音又起:“縣尉,您可不能護著你尉氏的刁民啊。我們歐陽掌櫃在這江淮一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與這什麼姓蔡的交手,驀地墮了他老人家的威名。”
李鈺聞聽此言,心中一驚,忙定下心神細聽,他心中揣測這人所說的歐陽掌櫃會不會是水清月所言的河陰鄭家六大掌櫃之一、駐紮揚州的歐陽敬懷。
抬眼看處,果見水清月也向他打著眼色,然後緩步從人群中悄無聲息地退出。
那人話聲剛落,田縣尉暴喝道:“混賬!在我田秀榮的地頭,也容你這狗奴才出言不遜?他歐陽敬懷又能如何?他河陰鄭家又能如何?我乃一縣縣尉,豈會怕了爾等?來啊,將這一幹人等全部押了,待查明證據,殺人償命,必會嚴懲。”
這一番說得義正辭嚴,聽來頗有凜然正氣,引得周遭無關民眾連連叫好。
但李鈺何等樣人,這等即興表演的本事他又不是沒有見過?隻聽得兩句,便覺這田秀榮定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