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墮地之處是一間寬闊大堂,入眼卻發現裏麵橫七豎八地倒著不下二十餘具屍骸。
白玉石板上,鮮血橫流,濕了他一雙鞋底。
陰謀!這是一場陰謀!
無數喊殺聲從四方八麵傳來,李鈺環顧四周,見大堂裏隻有正東兩扇大門,但不出所料緊緊關閉,而其餘各處雖有門窗,卻也緊閉未開。
李鈺凝神細聽,數十道輕微的呼吸聲在大堂四壁傳來,不用想,那些定是別有用心的人伏下的殺招,隻要自己閃身向窗戶靠近,定會遭了他們的毒手。
一縷陽光從頭頂六丈高的破洞斜灑而下,照得白玉石板上的鮮血更加觸目驚心。
抬目順著白玉石階上望,堂首一把玲瓏剔透的翡翠椅上,枯坐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
老者身形枯槁,頭顱低垂,委頓靠著椅背,銀絲白發遮擋麵容,讓李鈺看不清楚形貌。
看著白發老者胸前一把貫穿心口的短匕上滴滴答答地流著鮮血,李鈺心生惻隱,顧不得周遭暗湧的殺機,幾步踏上石階之上,緩緩伸手撥開老者遮擋麵容的頭發。
不出他所料,老者麵容雖然蒼老,但亦難掩年輕時的俊美有英氣,此般形象,正與鄭善克有六七分相像。
想起閣樓之下天翔與羅峰及那薛大哥的對話,李鈺瞬間知道下此辣手的不是別人,正是鄭濟民的寶貝兒子鄭善克。
值此天下大亂之際,人人都想要成龍成風,因而才會暴露隱藏在心內最深處的貪念和邪念。
大唐自太宗威服海內,迄今已逾百年,百餘年來四海升平,看似蒸蒸日上人民安居樂業。
實則對於那些胸懷異誌雄才大略的人而言,所謂的太平盛世對他們無異於最大的折磨。
別說是這些遠超常人的英傑或者豪雄,即便是普通人,享受了過久的太平盛世也會渴望戰爭的到來,想著到時說不定能夠一展並無多深多廣的抱負。
這也是為何在安祿山叛亂初期,承平日久的大唐子民會奔走相告、翹首以盼,渴望見到傳聞中戰爭的麵目。
但當戰爭真正將這些凡夫俗子卷進生死不能自已的曆史旋渦,他們平凡而貪生怕死的本性便又會暴露無遺,對太平盛世的回味和渴望自會從未有過的強烈。
不過,這些隻針對於再普通不過的平頭百姓。所謂天下沒有一模一樣的兩片樹葉,天下間也不會有誌向才情一模一樣的人類。
對於那些敢於冒險樂於冒險的人而言,如此大亂又朝不保夕的時代,才是他們極度渴望的千載良機。
他們自不會放過此等證明自身價值、實現自己野心的機會,必會想方設法投入到這場追逐權力和生死的遊戲中去。
很顯然,鄭善克有這個資本,也有這個誌向。
因而他才會重蹈安慶緒的覆轍,對寵自己愛自己的老爹痛下殺手。
李鈺看著麵色慘白卻容顏安詳的鄭濟民,心中莫名有些心痛。如此年代,君臣不分,父子不認,民族相殘,盡將人性最醜最惡的一麵展露無遺。
呼和聲起,從錯雜繁密的腳步聲中,李鈺便已約莫猜估到圍困這座大殿的敵人不下兩百,還不算暗伏在堂內四壁的那些暗手。
不用深想李鈺也清楚,鄭善克此舉明顯是要將謀殺其父的罪責嫁禍給他,也隻有這樣,他才會完全接管其父龐大的家業和勢力。
堂堂富可敵國的鄭家,如果說沒有龐大的勢力在外,任誰也不會相信。
這確是一石多鳥之計。
隻是現在唯一一點疑惑的是,無心法師去了哪裏?在閣樓內又發生了什麼?
按說這黑鍋當應該讓無心法師來背才是。
莫非,他已殞身在那座閣樓?
李鈺搖搖頭,放下手中撥開的鄭濟民銀白發絲,提劍緩步下了白玉石階,冷冷環目四掃,暴喝道:“動手吧!”
破風陣陣,隱伏四壁的暗手在李鈺暴喝聲落的一刻,攜刀帶劍席卷向他,個個身穿黑衣,麵覆黑罩,手中明晃晃的刀劍讓人望而生寒。
李鈺手中隱龍劍當空一陣,一聲似有若無的龍吟響起,李鈺隻覺全身氣力如滔天駭浪,拍打著七經八脈迸發而出。
不過眨眼時間,明晃晃的刀劍之後,道道蘊含勁氣的殺招已淩空罩來,其勢鋪天蓋地,絲毫沒有可以隱藏或躲避的可能。
李鈺長劍挺身,雙足一點,七尺身軀如彈弓繃緊,刹那便彈身而出,不過他的身體並非筆直向前射去,而是在不可能處向後倒飛。
身後是白玉石階,石階之後是翡翠色長椅,長椅後是厚重的屏風,屏風後再是什麼,連李鈺也不清楚。
但他之前踏步上這白玉石階並非僅僅是為了看那委頓在椅子上的鄭濟民,而是在他波瀾不驚的心湖之中,隱隱察覺到隻有白玉石階後沒有隱伏的暗手。
這一變化大出埋伏四周的暗手的預料,他們本是以常人情理揣度李鈺進退的方向,哪料到李鈺會於此絕境之中,感官已如此細膩絕倫。
左右前三方殺招形成的包圍圈對李鈺而言完全失去了作用,“砰砰”連想,李鈺本就疼痛欲裂的身體連番撞開身後的翡翠長椅、畫龍屏風,繼而結結實實撞在厚重的木板之上。
一瞬,李鈺感受著似有萬鈞的撞擊,倏地明白為何這背後沒有埋伏,原來背脊所撞處,竟是厚度不可測估的大理石板。
他蘊滿真氣的一撞隻發出了一聲悶響,便再無動靜。
駭然之下,李鈺充分發揮了他情急生智的特點,雙足在身體撞上身後大理石板的刹那,連番重點,左手手肘彈在牆壁之上,虛蕩漂浮的身體猶如神助,在急退之中瞬間再向前彈射而出。
二十餘道劍影本是追蹤而至,個個身在半空,立足未穩,在此看似極不可能的激變之下,頓時失去了最厲害的殺招。
李鈺真氣蘊滿隱龍劍,太極斬劍一式橫貫而出,當前兩名處於正前方的蒙麵人頓遭暴擊,紛紛倒飛而去,留下生機一線的空隙。
李鈺哪會放棄這唯一的一線生機,太極七星步施展到極處,手中隱龍劍點刺劈掛撩、截穿掃斬削連番變幻,將破開一道缺口的圍攏之勢蕩開少許,身體便如靈活的遊魚一般,從僅有的一絲縫隙中刹那竄向那兩扇緊閉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