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碗稀粥下肚,二人倒也不再那麼饑餓。
這處陰涼下,還有源源不斷的難民湧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散去。
李鈺打消了擠入人群向那施粥善人致謝的打算,攙扶著水明月繞過擁擠人群,冒著火辣辣的太陽繼續前進。
在他們前方不遠,正有一個難民也在啟程趕路。
李鈺扶著水明月快步上前將那人趕上,拍拍他的肩頭,問道:“這位老哥,麻煩問一下,這施粥的大善人是誰啊?”
那難民受他一拍,扭轉頭來,卻是一名頭發蓬鬆、麵容肮髒的瘦削漢子,正是剛剛被李鈺扯了一把的那人。
漢子顯然也看出這兩個邋遢不堪的難民正是剛剛差點讓他踉蹌跌倒的那人,麵上顯出不悅,道:“又是你?”
李鈺歉然一笑,道:“剛剛實在不好意思,還麻煩老哥告訴一下。”
那漢子拿著一隻破爛空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李鈺,再扭頭看了他身旁蓬頭垢麵的水明月一眼,不耐道:“你們是從哪裏來的?連這堂堂的鄭濟民鄭大善人都不知道。”
“我和我婆姨從洛陽逃難而來,對這裏的形勢不十分了解。”李鈺自然不知道鄭濟民是誰,嘿嘿幹笑一聲,繼續問道:“不知這位大哥如何稱呼?”
漢子聽說他是從洛陽逃難而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再拿眼瞧瞧一直邁著腦袋的水明月,雙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
停下腳步和李鈺肩並肩艱難向前走著,麵上不善之色被笑容代替,道:“原來是從洛陽逃難來的,這裏十個難民九個都是從洛陽逃難而來。算你們運氣好,今兒個遇上了我這河陰百事通劉果兒。要是今兒個你沒遇上我劉果兒,估計還真沒人能夠告訴這鄭大善人是誰。”
李鈺聽他所言,雙手抱拳施了一禮,道:“原來是劉大哥,不知這鄭大善人可有什麼來曆?俗語雲,一飯之恩當湧泉相報,等到他日戰亂平息,今兒這兩碗稀粥的恩情我夫妻兩一定報答。”
劉果兒聽他說話不似尋常難民,一雙老眼更在他和他身旁的水明月身上掃了一下,將右手搭在李鈺脖子上,湊近一副髒兮兮的嘴臉對李鈺道:
“要說這鄭大善人啊,那可不得了,乃是滎陽鄭氏的旁支。據說鄭大善人一生不喜歡當官兒,隻喜歡經商,他的布匹生意遍布半個大唐,擁有的財富那是我們想也想不到的。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鄭大善人雖然不是官兒,但卻正如他的名字濟民,滿心想著窮苦百姓。現在天下大亂,到處都是難民,鄭大善人便拿出自己的私錢,到處賑濟難民。”
李鈺聽他唾沫橫飛地說完,又問道:“那不知這鄭大善人現在居於何處?”
劉果兒白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在水運要道河陰縣了,他那麼大的生意,沒有方便的交通怎麼能行。”
李鈺又道:“現在適逢戰亂,這裏又是叛軍的地盤,這鄭大善人擁有那麼多財富,難道不怕被叛軍搜刮了麼?”
劉果兒聽李鈺一口一個叛軍,麵上神色緊張,扭頭四下看了看,才打住李鈺話低聲道:“你怎麼說話的呢?現在是燕軍,我們都是燕國的臣民。”
李鈺見他一副貪生怕死的神色,心中生出鄙夷,但轉念一想,在這戰亂之中,這些平頭百姓最大的願望便是吃飽肚子,至於誰是誰非恐怕還來不及關心。
劉果兒見李鈺緘默不語,以為自己的話被他聽進去,才嘿嘿一笑,道:
“你也太小看我們的鄭大善人了,他能夠經營整個大唐的布匹生意,又怎麼不能經營燕國的布匹生意呢?現在到處都在打仗,所需軍服十分緊張,燕國自然需要鄭大善人鼎力支持。那些唐軍又何嚐不是一樣呢?不過他們打他們的,鄭大善人的進項隻增不減。也虧得他如此,不然今兒個那兩碗粥你到哪喝去?”
李鈺聞言,心中頓時明了,感情這鄭濟民正在發著戰爭財,與叛軍、唐軍兩方都做著生意。
在此亂世下,一個商人能夠做著兩方的生意而不倒,不用想也知道他定然有著非凡的手段。
想了想,李鈺又問道:“不知剛剛施粥的那位蒙麵女子是鄭大善人府上的什麼人啊?”
劉果兒聞言,喉嚨咕咚了一下,雙眼閃過毫不掩飾的貪婪,嘿嘿笑道:“那個女人啊?據說是鄭大善人府上的丫鬟。”
“丫鬟?”李鈺奇道。
看她的裝束和言行,這丫鬟的地位恐怕不低吧。
劉果兒點點頭,道:“正是他府上的丫鬟。人們都說這鄭大善人府邸比得上皇宮,府上的丫鬟也是從各地精挑細選出來的,個個都生的有鼻子有眼兒,水靈得很。這一次為賑濟河陰方圓五十裏範圍內的災民,鄭大善人可是派出了幾百號仆人,在各處要道上施粥。”
李鈺看他一臉神往,知道他所說並非假話,對鄭濟民的身份和家業也不由暗中讚歎。
看來自己想要報答這一飯之恩,恐怕也是沒有什麼機會了。
一問一答,二人倒也交談甚歡。
這劉果兒的確不愧為河陰百事通,一路上對於李鈺的許多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更兼且舌燦蓮花,許多事情經他添油加醋,竟也十分生動。
當然,李鈺從他的講述中也了解到河陰目前的形勢。
正如之前錢守忠所說,現在尹子奇手下大將令狐潮正在河陰整軍十萬,欲要從河陰沿著運河向東南而下,攻打汴州。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李鈺雖也問了一些天下形勢相關的問題,但這劉果兒眼界隻在河陰到武牢關一帶,除了一些偷雞摸狗、街頭巷尾的談資,對於外界許多事情並不清楚,李鈺再也問不出太多有用的東西。
這劉果兒倒也知機,見李鈺不再問他問題,也就停止了和他絮絮叨叨,又見他二人行動緩慢,因而寒暄兩句,也加快步伐,隱在了難民群中。
李鈺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微微搖頭,不再多想,攙扶著越來越虛弱的水明月勉力前行。
約兩個時辰後,他們終於來到一段被兩旁山勢夾著的羊腸小道,根據劉果兒所說,穿過這條羊腸道,便離河陰隻有七八裏路程了。
此時日頭偏西,再有一個多時辰便是黃昏,李鈺盤算著他和水明月應該能夠在黃昏時分趕到河陰。
羊腸小道長不過兩裏,再沒有見到往來的軍隊,隻有沿河北上的難民成群在羊腸道上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