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銜枚馬裹蹄。
按照趙思哥與阿史那承慶的約定，東門城樓上一點火光亮起，仿似受不住夜風吹拂，瞬間又熄滅。
片刻工夫，城牆外便偷偷摸近許多同羅蠻兵。
三千戰馬在城中諸人的無聲驅趕下，從那寬達五丈的坍塌處馳出，瞬間便被守候在側的同羅蠻兵牽住。
這些漠北胡虜果是控馬好手，兩三人便能很輕易控製住十幾匹戰馬，並在黑夜中不發出一點聲響。
李鈺挺立城樓，看著三千戰馬陸陸續續出了城牆，心中有些惴惴。
他們此舉乃是豪賭，賭的是阿史那承慶的貪心確能讓他冒險一搏，賭的是趙思哥的神弓確有鬼神莫測之功。
隻要他們賭輸了，不僅這三千戰馬白白送給敵軍，他們也必然會葬身此地。
所有的辛苦都將白費，曆史的波濤不會為他們留下太多顏色。
隻用小半個時辰，三千戰馬便全部被那些同羅兵悄無聲息地帶離此地。
看著黑夜的城樓下再無半絲動靜，李鈺率著眾人也全部從城樓撤下，聚在破敗的城牆口，靜靜注視著東邊不遠處的敵軍動靜。
“報！”
正當他們聚精會神關注著東邊情勢時，一名兵卒快速奔進，朗聲報道。
“稟元帥，西門外敵軍開始集結！”
黑夜之中看不到彼此麵容，隻聽封常清聞言道：“知道了，讓西門剩餘的兄弟都撤回來吧。”
那兵愣了片刻，才道：“得令！”
急急的腳步聲剛剛遠去，一人小聲道：“東邊也有動靜了！”
眾人凝目瞧去，果見阿史那承慶陣營的無數篝火突然熄了三處，而其餘並無任何異樣。
見此，封常清在黑夜中猶豫道：“賭這一次？”
徐慕白熟悉的粗豪聲音響起：“死就死吧，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王北川也道：“四弟躲在追風腹下，應該能夠逃出重圍。隻要他活著，即便阿史那承慶逃回漠北，相信也能取他狗命。現在即便賭輸了，老子們也可大殺一場。”
李鈺拍拍兩位哥哥寬厚的肩膀，最後說道：“死則死矣，與眾兄弟死在一起，又有何恨。”
頓了頓，卻對身旁無智和尚道：“隻是卻連累了無智大師和眾位高僧。”
無智和尚聞言在黑夜中宣了一聲佛號，回道：“生也未曾生,死也未曾死。生死一如,皆是緣法，何足憂喜?阿彌陀佛。 ”
眾僧聞言，均宣了一聲“阿彌陀佛”。
佛聲剛落，西邊傳來嘈雜腳步聲，眾人知道最後十幾名守城的將士回來，封常清冷聲道：“脫甲！”
一陣金鐵墜地的聲音響過，本還能在黑夜看出一點點銀光的身影終於全部沒入黑暗。
這時，阿史那承慶兩陣相隔處突然響起一聲長長馬嘶，接著一聲刺耳尖嘯刺破詭異而寂靜的黑夜。
本來安靜異常的同羅陣營頓時大亂，而相隔不遠處的尹子奇陣營也隱隱衝出無數人馬，向同羅陣營奔去，接著便聽到“有敵襲”“胡gou跑啦”“叛賊休走”等等大罵之聲。
而原本安靜異常的同羅陣營突然爆發出震天喊殺聲、戰馬嘶鳴聲、長刀謔謔聲、蹄聲隆隆聲。
不用看，便能聽出兩方陣營正在大打出手。
徐慕白雙掌一擊，道：“四弟得手了！”
恰在此時，西門外也響起隆隆之聲，震得大地顫抖。
封常清嗆啷一聲拔出長劍，低聲道：“行動！”
下一刻，殘牆之下細微的點點寒光閃動，一路急速向同羅陣營南側摸去。按照他們之前的偵查，那裏乃是一處深溝。
在他們離城一會兒工夫，無數火把便從西門湧進城內，身著銀鎧的羽林軍在孫孝哲的率領一路無擋無阻地奔到東門，除了地上敵我雙方的屍體，竟沒見到半個人影。
反倒是陳兵重重的前方兩裏處，卻陷入了一片刀光劍影、喊殺陣陣的混亂中。
孫孝哲一張凶臉在火把的映照下顯得更加狠厲，手中長刀隨意揮出，瞬間便聽一聲慘叫傳來，卻是身旁近處一名兵卒被他砍破頭顱。
他看也不看那名倒地的羽林兵卒，揮刀大罵道：“突厥老狗，安敢叛我？”
言罷，策馬揚鞭，迅疾地朝前方混亂處趕去，身後長長的隊伍自西門入，從東門出。
火把綿延，猶如長蛇。
隱在黑夜之中的李鈺等人終於摸到了距離同羅陣營南側不過十丈的深溝。
溝沿長滿茂盛草木，三百餘人將兵刃銜在口中，四隻並用，抓著雜草和樹木艱難沿著溝壁向東方行去。
趁著喘氣的當兒，李鈺從溝壁下冒出頭來，卻看不遠處刀光霍霍，人仰馬翻，無數灰甲軍士和銀鎧羽林軍聯手圍攻一名同羅兵。
雖然那些同羅兵悍勇無匹，但雙拳難敵四手，幾下便被剁成肉醬。
戰鬥還在持續，但卻快要接近尾聲，尋目望去，卻並未在場中見到一匹戰馬，即便是砍倒在地的戰馬屍體也沒有，而這些同羅兵也不過區區三四百之數。
李鈺縮回腦袋，低聲對身旁幾員大將道：“狗日的阿史那承慶果然夠歹毒，為了勝利盜走這三千戰馬，竟安排了數百同羅死士抵擋追兵。”
封常清聞言沉聲道：“不得不說，這人確是一代梟雄。要是真讓他得了這三千戰馬，說不得又將是另一個安祿山。”
眾人也是微微沉默，不知這一著到底賭對了沒有。
還是徐慕白寬慰眾人道：“相信四弟會讓這鳥賊早早歸西。”
提到趙思哥，眾人更是沒有言語，想起他那瘦小的身影、略顯稚嫩的麵龐，卻要冒著如此風險、擔負如此重任，又怎生是滋味。
在他們的沉默中，上麵曠地上的打鬥聲音漸漸止息，偷眼瞧去，孫孝哲和尹子奇兩路兵馬已合在一處，急急向東方趕去。
那裏，正是尹子奇鎮守的武牢關，也是阿史那承慶逃亡漠北的最佳途徑。
隻要他能順利闖關，一路東去，轉道北上，將再無阻攔。
現在武牢關沒有尹子奇鎮守，阿史那承慶仗著燕軍大將的身份想要過關並非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