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道上三裏外,數千兵馬迎著夕陽餘暉急速向小城衝來。
看那數量，竟比阿史那承慶的兩千同羅軍多了一倍。
經過剛剛一番苦戰，雖然殺敵共有近千人，但龍影義軍也隻餘下大約百餘人戰力，各大主將身負重傷，再要抵擋住先前一樣的攻擊已屬困難。
並且他們為防止砸壞城內三千戰馬，並未用重型攻城武器，甚至連長弓硬弩都給省了。
若非有五十僧兵從城內殺出，估計這座小城剛剛已經被踏平了。
登上已經破爛不堪的城樓，眺目向東邊望去，尹子奇在兩裏外紮下陣腳，與阿史那承慶的兵馬相距一裏半。
雖然有此間隔，但一眼望去，漫山遍野全是重重疊疊銀黑白三色敵兵。
有這新生力量的加入，但敵兵卻並未急於發起第二輪進攻。
夕陽西下，火紅的霞光萬丈，更襯托出此處的慘烈。
“他們為何不進攻？”
李鈺觀察了東西兩邊靜立不動的陣勢，不由心中好奇，向封常清問道。
封常清肩膀受了一斧，被繃帶纏著，聞言搖搖頭，道：“我也十分奇怪，他們陣勢如此浩大，隻需要再有一輪衝擊，便可將我們這裏踏平，卻為何沒有出擊？”
錢守忠拿眼看看靜立不遠處的無智高僧，欲言又止。
無智左手數著念珠，右手掌著長棍，深邃的雙瞳盯著漫山遍野的敵軍，淡淡開口：“貧僧率坐下弟子於昨日到此，目的是為了防止那物被異族人奪走。卻沒想到，那物終究還是被他們得到。不過天可憐見，若能保得這三千戰馬，其價值可能比那物更重。”
李鈺聽他所言有些突兀，不像是在揣度為何敵兵不立馬進攻，而更像是在解釋他們為何到此，不禁有些好奇。
這時，阿史那月冷冷接道：“無論是孫孝哲還是尹子奇，甚或是我那叔父阿史那承慶，他們對於戰馬的喜愛絕對勝過其他任何東西。他們不進攻，說明他們還沒有將即將到來的戰利品分配好。”
聽這異域胡女所言，眾人頓時恍然。
這三人都是叛軍大將，他們十分清楚安祿山之所以能夠半年之內打下大唐半壁江山，靠得便是手中掌握的雄厚兵馬。
當初安祿山趁著唐皇的無上榮寵，仗著手中權勢，一步步侵吞國家馬場，將其中最精良的馬匹挑選出來裝備自己的軍隊，這才有了叛軍鐵騎橫掃半個大唐的景況。
而這三千戰馬，正是整個大唐軍馬中最為精良的，其重要意義可見一般。
在此情形下，三千戰馬足可以影響到整個天下大勢。
可以說，如果這三千戰馬能夠被他們三人獲得，瞬間便可以讓手中掌握的力量有飛速提升。
那時他們無論是依附燕軍還是投靠李唐，甚或是揭竿而起自立為王，都有十足的信心和憑仗。
想明白這些關節，李鈺終於明白這三千戰馬的意義，難怪他們即便傷亡慘重，也不願意用強弓硬弩。
眼見日已如土，三方兵馬卻仍舊一動未動，絲毫沒有要進攻的意思。
封常清見敵兵動靜，略略沉吟，道：“看來他們是準備在深夜進攻了！我們一日一夜未曾合眼，剛剛又經曆一場血戰，根本無力支撐到天明。”
李鈺等人聞言，心中都憂慮不已，即便知道是那樣，他們也毫無辦法。
憑他們現在僅存的兩百之數，在重重包圍中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徐慕白砂鍋大的拳頭砸在城垛上，咬牙道：“如果真是那樣，既然終要落在他們手上，還不如在他們進攻開始前，便將這三千戰馬全部格殺。”
無智和尚聞言，濃黑的眉毛一擰，連聲宣了一聲“阿彌陀佛”。
而其餘眾人也是心頭一顫，麵顯不忍，畢竟這是三千戰馬，三千條生靈，想想極通靈性的蒼雲，想想馬中之王追風。
天災人禍，蒼生何辜？
一陣沉默，並沒有提出反對意見，顯然在此情形下，這是他們最無奈卻又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這時，阿史那月秀美的麵色一橫，冷聲道：“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眾人聞言，齊齊將目光凝聚在這個擁有絕美的異域氣質的突厥女兒身上，看她那收斂了妖媚而變得清冷的神色，讓人莫名生出絲絲憐惜，仿佛她所遭遇的種種不幸，不用言語便能清晰感受。
趙思哥呆呆地看著這個女子，銳利的雙眼閃了閃，沉聲問道：“什麼路？”
他很少說話，但此時卻是眾人最適合開口說話的人。
阿史那月轉頭看著趙思哥那染滿鮮血的一張臉，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道：“把我送給阿史那承慶。”
笑意溫暖，語調平緩，仿佛在說一個與她毫不相關的事情。
“什麼？！”趙思哥率先驚呼，其餘眾人同時色變。
阿史那月轉過頭來，看著城樓下重重黑甲同羅兵，繼續淡淡道：“把我綁了送給阿史那承慶，把三千戰馬讓他帶回漠北，大家都應該有一條生路。”
這一下，眾人連驚呼也沒有了，隻冷冷瞪著她，不知她還會說出什麼驚人的話兒。
趙思哥眉毛一掀，銳利的眼光第一次毫無顧忌地打在她秀美的臉上，冷聲問道：“怎麼辦？”
阿史那月聽到趙思哥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再次轉過絕美的容顏，平靜道：“你隨我回漠北，幫我殺了這狗賊，我，便是你的女人了。這三千戰馬，也會一匹不少地送還。”
說完，一雙湛藍眸子盯著趙思哥，臉上平淡冷靜，眼中秋水無波。
趙思哥聞言一震，看著她美眸俏豔，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鈺和徐慕白、王北川聽他二人對話，一時麵麵相覷，不知如何答話。
這個四弟年紀雖小，但心智堅定，認準了的事情沒有人能夠改變。
但再怎麼心智成熟，畢竟隻有十六歲年紀，他怎麼可能算計得過眼前這女人？
徐慕白悶哼一聲，正要答話，趙思哥臉上卻慘然一笑，盯著阿史那月截口道：“好！”
眾人聞言，再次大驚，卻已知道事情木已成舟，斷難改變。
且如此形勢下，李鈺、徐慕白、王北川三人又怎不希望這年紀小小的三弟能夠逃出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