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滾滾,偶爾有一兩具屍體從上遊飄下。
眾人不再言語，默默望著東北兩裏方向，那裏正是閑廄所在的玉雞坊。
約莫隻過了大約一盞茶功夫，便聽那裏響起隆隆蹄聲，繼而是人喊馬嘶，顯然仆固耶妥已經開始盜取馬匹了。
又過片刻，呼和喊殺之聲響起，接著亮起無數火把，想來同羅兵與城守軍已經開始交手了。
眾人聽到此般動靜，齊齊麵顯喜色，提刀持槍便向火光處摸去。
兩裏路程，不過一會兒工夫。
等眾人摸到玉雞坊外，抬頭從坊外的矮牆向裏麵看去，果見刀光劍影，你來我往，城守軍與同羅兵已混戰一處。
同羅兵本來戰力極強，奈何當時邢堂在劃分時，故意將精銳全部調走，留下的這一百兵卒實乃老弱之輩。
現在雙方人數相若，倒也鬥了個旗鼓相當。
不過雙方人馬都知此乃緊要時刻，因此也不留手，都是不要命的死手。
戰鬥持續不過小半柱香便已分出勝負，最終還是在仆固耶妥的帶領下，一百同羅兵雖然死傷大半，卻也將蔡文景帶領的城守軍打了個稀裏嘩啦。
蔡文景眼看抵敵不過，而玉雞坊外的城守軍也全部被調到天津橋處圍攻皇宮，此間更無援手。
因此不再停留，帶著十餘還能動彈的殘兵倉皇敗走。
見這十餘人狼狽逃去，隱在矮牆下的蘇雲菲率著二十餘名血影尾隨而至。
若讓他們逃回史朝義處，那由邢堂假冒的阿史那從禮也將陷入危險。
再看坊內，屍橫遍地，一百同羅兵也隻餘三十幾人能夠持刀站立，而無數馬匹已經被解了韁繩。
仆固耶妥環目掃了一圈四下情形，慘笑一聲，揮手命令眾人驅趕馬匹。
他們自小生長塞外，禦馬之術一向精熟，三十餘人驅趕三千匹馬也不會犯難。
李鈺等人見他們開始驅趕馬匹，終於不再隱藏，一聲呼和，百餘人影從矮牆下躥出。
此時三十餘人四下分散，又經曆一場死戰，早就疲累已極。
李玉等人兩三人一隊，將這三十人分割包圍，隻是片刻便已斬殺當場，隻餘下仆固耶妥在王北川、趙思哥等人圍攻下久持不倒。
但也隻堅持了三十餘合，他的手上、腳上便被趙思哥長刀砍中。
顯然趙思哥並無意立即殺他，待他跪在地上再無法動彈，才將手上長刀向身後一甩。
一人接著他的長刀，雙眼憤怒似火燒，邁著大步上前用刀尖將他頭顱挑起。
仆固耶妥看清這身著銀鎧軍士的麵目，眼中也是憤恨不已，狂罵道：“你這吃裏扒外的賤人！”
這人自是阿史那月。
他的罵聲剛落，阿史那嘴角一獰，舉刀便向他頭上劈去。
手起刀落，一顆碩大頭顱便如西瓜開瓢，黃白之物濺了阿史那月滿臉，其狀恐怖至極。
阿史那月用衣袖抹了抹臉上穢物，持刀在腳底板上擦拭幾下，轉身遞在趙思哥手上，輕啟紅唇，道：“謝謝！”
趙思哥神色呆了一呆，木然接過長刀。
王北川見此，眉頭一皺，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徐慕白和李鈺也對望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古怪神色，不過卻搖頭沒有說什麼。
待將所有馬匹解下，劉鋒取下背上硬弓，搭著一根長箭，朝天射出。
尖嘯刺破夜空，片刻，便聽數十丈高的夜空中響起一聲炸雷，接著是一朵美麗的煙花綻放。
這一道響箭，自是為邢堂所放。
響箭過後，眾人再不停留，趕出廄內馬匹。
三千馬匹數量太多，他們即便有百人之眾，但缺少牧馬之術，半天也沒能將三千匹戰馬順利趕出玉雞坊。
這時，一直未發一言的封常清示意眾人停下。
待四下安靜下來，他撮指在口，朝黑暗中吹了一聲口哨。
片刻，坊外便響起隆隆蹄聲。
眨眼功夫，三匹駿馬便從裏坊矮牆一躍而入。
其中一匹駿馬看到場中的封常清，閃電般衝到他的身前，四蹄在地上狂蹬不已，馬頭使勁在他身上狂蹭，長長的舌頭也在他臉上舔個不停，邊舔嘴中還嗚嗚地發出異聲，像極一個嬰孩的哭泣。
李鈺看得分明，這匹馬正是當日獨孤及所贈的三匹駿馬中的飛羽，本就是封常清的坐騎。
而另外兩匹，一匹乃高仙芝坐騎追風，一匹乃獨孤及本人坐騎蒼雲。
三匹駿馬本來被寄養在鴻源酒樓，今夜第五琦將他們去了鞍羈，隻待到時事敗，或許憑他們的靈性能夠逃脫一劫。
卻沒想到這三匹駿馬如此神通，竟一路在暗中跟著眾人。
恐怕封常清從第五琦處得知坐騎也在洛陽時，便已知道飛羽會出現在身周。
此時飛羽雙頰滾淚，封常清撫摸她的頭顱，將臉貼在她的麵上，虎目也是熱淚狂湧。
眾人看著一人一馬如此情形，眼中也有淚水湧動。
撫摸了一會兒飛羽，封常清才聽到追風低頭觸地，發出絲絲哀鳴。
想來飛羽見到了自己的主人，而自己的主人卻並未出現，不由生起悲情。
封常清拍拍飛羽，來到追風身前，將他馬頭抬起，湊在他耳前聞聲道：“追風放心，將軍還活著。”
追風仿佛能夠聽懂封常清話中之意，竟停住了悲鳴。
封常清再拍拍他的馬頭，又道：“追風乖，今夜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帶我們離開這裏好嗎？”
追風聞言馬頭連點，顯是知道封常清說些什麼。
見追風點頭，封常清麵露笑意，又退到飛羽身前，一翻身便上了光溜溜的馬背。
抓著追風馬鬃，才對眾人道：“上馬吧，有追風在此，即便有萬匹戰馬也得聽他號令。”
眾人看到封常清和追風、飛羽之間的交流，絲毫不懷疑他所說真假，各自找著馬匹便翻身而上。
這些馬匹都是戰馬，隨時鞍羈不離，因此即便騎術不精或者有傷在身的，也能穩穩騎在馬背。
徐慕白看到追風如此通靈，哪裏還敢去碰他，隻憤憤看著已將馬鞍架在蒼月背上的李鈺，自是怪他當日應該將蒼月讓給自己的。
李鈺笑笑，不搭理他，也翻身上了馬背。
等到眾人上馬，封常清對著追風道：“追風，看你的了！”
話落，追風前蹄高揚，仰天一聲長嘶，卻見萬馬齊喑，一絲騷動也無。
真真是馬中之王的氣勢！
追風長嘶過後，前蹄落下，甩甩馬頭，長長的馬鬃隨風飄揚，一時神駿異常。
李鈺見此，心中既有驚異也覺好笑，沒想到這馬王架勢蠻大、姿勢蠻多。
展現了足夠的威風，追風矯健馬軀一轉，四蹄一踏，身體便從矮牆上躍了出去。
而身後三千戰馬見此，仿佛聽到號令一般，齊齊越牆而出。
一馬當先，千馬相隨，如潮水一般卷向心中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