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夜探修業坊(三)

“安祿山那老東西怎麼樣了?”

突然,正當李鈺匕首堪堪捅進金黃布簾,一直安靜無聲的馬車內無心法師低聲說話。

李鈺心下大奇,生生止住手上動作,側耳凝聽。

這時,那李公公也刻意壓低自己的公鴨嗓,道:“那老賊時日無多,國師您若再晚來月餘,估計萬事休矣。”

簡單兩句對話,卻讓李鈺糊塗起來,這兩人莫非早就相識?

正在他疑惑時,無心法師道:“哼哼,這老賊倒有些本事,半年時間便占了大唐半壁江山,隻不過,他的好運也就此為止了。嗬嗬……”

李公公連連稱是,等無心法師冷笑漸止,才道:“這老賊殘虐無道,若不是日夜盼著國師到來,我李豬兒早就一刀將這頭肥豬給剁了,怎可能日夜受盡他的淩辱。”

李豬兒?這太監是安祿山手下一侍二文三武四魔將中一侍李豬兒?

是那個十多歲便開始侍奉安祿山,最後卻被安祿山持刀閹割的李豬兒?

是那個最後夥同安慶緒與嚴莊一同要了安祿山老命的李豬兒?

如果這太監真是李豬兒,他怎麼會和萬裏來此的無心法師相識?

並且聽他們對話,仿佛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

這時,又聽無心法師嗬嗬笑道:“辛苦你了,他日我族男兒踏馬中原,你阿史那從禮的名字一定會永載史冊。”

李豬兒聞言,誠惶誠恐,感激道:“多謝國師栽培,有您這句話,我李豬兒就是肝腦塗地也無怨無悔。”

無心法師嗬嗬輕笑,隨口許下幾句承諾,轉而道:“今晨有一名刺客闖入阿史那府,你可知道?”

李鈺聽到這裏,心神一緊,知道他口中的這名刺客十有八九便是徐慕白,於是更加仔細聽他二人對話,生怕錯過任何一句信息。

李豬兒恭敬答道:“羽林軍已有所聞,聽說還是一名采花賊,竟然膽大闖入了阿史那府,還偷窺到國師所帶禮物,不被亂刀剁死才怪。”

“哼哼……”無心法師聞言冷哼一聲,道:“你真以為那是采花賊?”

李豬兒疑惑道:“難道不是?”

無心法師冷冷道:“當然不是,那人不僅不是采花賊,依我看,還極有可能和這些女子有著莫大關係。”

李豬兒更加疑惑,問道:“和這些女子有莫大關係?”

無心法師道:“不錯,與其說是他擅自闖進了這些女子的閨房,還不如說是他在試圖營救這些女子。”

李豬兒道:“營救這些女子?那這些女子是?”

無心法師不答反問:“你可聽過血影?”

“血影?”

李豬兒驚叫一聲,但立馬將聲音壓得低低。

無心法師語氣依舊冰冷:“不錯,這些女子都是血影,個個絕色,武藝超群,並且都生受陰陽生死咒控製。若非如此,我怎麼可能將她們輕易控製?”

李豬兒語氣轉平,低聲道:“國師術法高強,享譽天下,控製這小小血影自不在話下。但血影尚存,是否意味著隱龍也還在人間?那老賊可是派出了嚴莊和金弓盧飛雪去搜捕隱龍的,隻是至今並未有任何消息。”

無心法師回道:“血影未滅,隱龍自還在人間。隻是我一路尋來,並未找到那女人蹤跡。若非如此,我怎麼會用這些女子來湊數?”

李豬兒歎了一口氣道:“那騷娘們兒生有一副傾天絕色,即便是我這殘廢之軀當年在華清宮中看到她的容顏,也差點陷入癡醉。

更何況,她身體裏孕有隱龍,傳說與她交he,即便是尋常賤民,也可擁有一身王者之氣。如果是天生貴胄與她歡好,便將是應運而生的真龍之象。

如此集美貌與氣運於一身的絕色,真乃世間不可多得的尤物。

安祿山這老賊之所以鐵了心發動叛亂,恐怕這騷娘們兒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聽到這裏,李鈺心神一晃,原來隱龍還有這麼一層不為他所知的秘密,難怪安祿山會派出身邊最為依仗的謀士和武將前去搜尋隱龍的下落。

如果他二人所言不虛,自己和楊玉環有了一宿雲雨,難道說身上已蘊含了王者之氣?

可是自己還是覺得全身上下充滿著一股落魄子弟的屌絲氣息,哪裏來的什麼王者之氣?

轉念一想,要是被人知道現在的隱龍已不是楊玉環這等絕色美人,而是自己這個一臉胡子拉碴的七尺漢子,不知這些人又將作何感想?難道……

突然,他隻覺菊花一緊,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便是要拚命保住自己是隱龍這個天大的秘密。

正在李鈺胡思亂想的同時,無心法師不屑道:“如果真是那樣,這唐皇老兒又怎會如此狼狽?依我看,安祿山這老賊隻不過是垂涎那女人美色,這才讓我們有了可乘之機。要知道,男人為了女人,不僅可以像唐皇老兒一樣放著大好江山不管,也可像安祿山這老賊一樣提著腦袋造反。”

李豬兒深有同感:“國師果然是洞徹世間至理的賢聖,叫我好生佩服。”

緩了緩,又道:“阿史那從禮真的將那人亂刀剁死了?”

此問一出,也正是李鈺心中最想問的問題,不由豎起一雙耳朵緊貼馬車。

無心法師沒有回答李豬兒的問話,卻冷不丁地道:“這阿史那從禮,恐怕和我們不是一條船上的。”

李豬兒奇怪問道:“國師何出此言?”

無心法師冷哼一聲,道:“他以為隨便找個與那人一般無二的囚犯便能夠瞞過我,卻不知道那人我十年前便在西域見過。那時我還隻是一名侍童,跟隨師父助他們大唐軍隊攻打小勃律,他大腿左側那道長長傷疤當時正是我包紮的。哈哈哈……世事如棋,真他媽難料。”

李鈺聽到無心法師所說,頓時恍然,據蘇雲菲所說,徐慕白十年前便曾跟隨高仙芝將軍攻打小勃律。

作為西域一個小小的都督府,寧遠國(大宛)自是責無旁貸地鼎力相助,根據他話中之意,這無心法師和徐慕白應當見過。

估計那時他隻是一個地位低下的侍童,因而並沒有被徐慕白記住。

仔細回味無心法師所說,李鈺心中升起一絲熱烈的希望,希望徐慕白並非那個被亂刀剁死之人。

李豬兒聞言更加疑惑,再次問道:“原來這人和國師還有淵源,卻不知道此人乃是何人?”

無心法師嘿嘿一笑,道:“下山當有徐如虎,他便是銷聲匿跡十年之久的安西虎將徐慕白。”

李豬兒驚愕出聲:“霸王花徐慕白?!”

無心法師平淡道:“不錯,正是你們現在所稱的霸王花徐慕白!”

這時李豬兒聲音已有微微顫動,問道:“他真的被阿史那從禮給殺了?”

這也是李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問題。

無心法師冷笑一聲,道:“如果真被他給殺了,我自不會懷疑這突厥老兒。可不巧的是,他不僅沒有將這人殺了,而且還在我麵前來了個偷梁換柱。”

李豬兒聞言疑惑道:“偷梁換柱?”

而緊貼車身的李鈺聞言差點狂呼出聲,照無心法師這麼說,他們心心念念的徐慕白自沒有被亂刀砍死。

隻要他還活著,他李鈺自會舍命相救。

無心法師不理李豬兒的疑惑,繼續道:“他不殺此人我也覺得沒有什麼,但他卻想用偷梁換柱的手法騙我,說明他並沒有將你我視為一路人。我倒十分好奇,這徐慕白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可以讓他膽敢欺瞞於我?”

說到最後,無心法師禁不住將聲音放大,語音冷冷,顯然已有怒意。

無心法師話剛落地,李豬兒便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難道,他找到了那東西?”

李鈺心中又是一緊,當日被盧飛雪和嚴莊關押在石室之中,徐慕白便說過他有半個大唐。

李鈺當時雖然嗤之以鼻,但想到盧飛雪和嚴莊關押他半年之久都無計可施,想來他身上定有什麼要緊物事,不得不讓他們忌憚。

後來二人一路奔逃,又成結義兄弟,徐慕白始終沒有向自己透露一言半語,看來那東西的確緊要。

既然他不主動提及,李鈺自也沒有興趣去問。

這時聽到李豬兒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自然想起徐慕白身上沒有說出的秘密。

難道,這東西竟然在此時此地被阿史那從禮發現了?

和李鈺一樣,無心法師也已注意到李豬兒那句沒頭沒腦的話,不由問道:“什麼東西?”

李豬兒停頓片刻,才隱晦道:“半個大唐。”

“半個大唐?!”

無心法師驚異出聲,而車下李鈺也是心中大惑。

又是半個大唐,當日盧飛雪和嚴莊向自己索要的半個大唐乃是絕色美人楊玉環,現在聯係李豬兒對隱龍的一點提及,他才真正明白這半個大唐的含義。

而現在李豬兒又說與徐慕白有關的那東西也是半個大唐,真真是讓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會是什麼。

李豬兒聽出無心法師語中疑惑,解釋道:

“不錯,那東西據說就在徐慕白身上。當日金弓盧飛雪和嚴莊以及安慶緒聯手設計將他捉住,搜遍他全身都未發現那東西。即便十八般酷刑加身,也沒有撬開一絲那東西的下落。但誰都知道,這東西一定在他身上。

後來他和飛天校李鈺逃出盧飛雪和嚴莊的控製,本以為他會就此銷聲匿跡,卻沒想到他膽大至此,竟敢再次潛回洛陽。”

李豬兒緩了一口氣,又道:“如果阿史那從禮認出了他的身份,倒也能夠解釋他為何會在國師麵前偷梁換柱了。”

無心法師已然明白李豬兒話中含義,語音更加陰冷:“難道他一個小小同羅首領,麾下兵馬不足五千,竟也膽敢有覬覦大唐江山之心?”

聽到這裏,李鈺雖有疑惑,但聯係二人前後對話,心中猜想這阿史那從禮和無心法師、李豬兒幾人間定有什麼密謀。

而現在因為徐慕白的出現,阿史那從禮以為能夠得到那東西,便不再與他二人坦誠以待,恐怕還萌生了自立為王的主意。

想明白前後關節,李鈺更是將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既然當日盧飛雪和嚴莊將他囚禁半年,也未曾將那東西逼問出來,現在這阿史那從禮恐怕也未必能夠想到什麼辦法。

隻要徐慕白不開口,那麼阿史那從禮便不可能威脅他的性命。

這一點,想必徐慕白比自己還要清楚。

想到徐慕白生命無虞,李鈺頓覺一顆沉重的心輕鬆無比,身上背負的重重壓力也頃刻釋然。

對生存的渴望,對前途的信心,又變得無比強烈。

李豬兒聽到無心法師語氣不善,也道:“此人一向便是狼子野心,對國師所圖大事並不怎麼在意,與朝中諸臣更是劍拔弩張。以他今日所作所為來看,恐怕早有不臣之心。”

“哼!”無心法師又是重重一聲冷哼,道:“如果他真不將我等所圖大事放在心上,那我就讓他的狼子野心變成無心之軀,與那安祿山一道乖乖聽我差遣。桀桀……”

一聲冷笑,直聽得李鈺全身毛骨悚然,而他話中含義,難道是想對安祿山也施展那什麼陰陽生死咒或者是血肉傀儡術?

如果真是那樣,這大燕國將在他一人控製之下,隻不知他們所圖之事,到底是什麼事。

正在細想之間,馬車已經將要緩緩行出這條樹木掩映下的昏暗小道。

李鈺緊貼馬車,側頭向道路兩旁看去,卻見兩道修長黑影凝滯在道路盡頭的一株大樹底下,想來正是朱紅雪和邱怡桐在等待著最後動手的機會。

車內已經安靜下來,想來二人也不會再談些什麼要緊話兒。

李鈺看著馬車即將駛出昏暗小道,一時不知如何抉擇。

如果他此時動手,自信能夠在出其不意之下將無心法師襲殺。

但由此而來的後果,恐怕便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僅眾人行藏將會暴露,營救高封二將、刺殺安祿山和盧飛雪也將成為泡影。

還有並未身死的徐慕白,要想從阿史那府將之救出更是癡心妄想。

若不此時動手,馬車上的水明月眾女今夜將會被送進宮去,至於他們會遭受何種待遇,恐怕他也無從知曉。

馬車噠噠前行,眼見便要離開這處陰暗小道,進入外麵廣闊明亮的十字街。

李鈺再也無暇多想,趁著道旁一株大樹將道路遮掩得黑咕隆咚,將短匕銜回口中,輕輕鬆開抓著車沿的雙手,微一彈身,便從車上倒翻向路旁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