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三十年後

馬偉民:“龍哥,現在這年代,有錢賺比什麼都好。做做,不做我心疼。”

張四宗:“閑著也是閑著。有多少人想發財,就沒這腦子,既然龍哥你想到了,傻子才不做。”

張玉朝女兒點頭笑了笑,對寒琴說:“明天抽個時間,叫上偉民,把桌椅拖回來。”

寒琴:“再去搞兩隻大油桶,做兩隻大爐子,這樣炒菜才快,還能做點心。”

李小芳:“我有個大大的美夢,等我們賺夠了錢,去開家小飯店……”

“都出來,吃夜宵去嘍。”王麗人的叫聲打斷了李小芳的回憶,再看牆上的石英鍾,已過了一點。

“走吧,鳳英姐。”她挽住俞鳳英的胳膊,起身離開了房間,見卓楓推著輪椅車從818房間出來,這才想起了一件事:“鳳英姐,吃完夜宵後,千萬別忘了去推輪椅車,把他推到你的房間去。”俞鳳英點點頭:“謝謝你,小芳,我不會忘記的。”

三十年之後,往日的情人再次肩挨肩地坐在床上,四目相對。

“龍哥。”俞鳳英甜甜地叫了一聲,把臉貼在了天龍肩上,撫摸著他的手。“在店門口見到你時的一瞬間,我好想哭。沒想到三十年後的今天,我還能靠在你的肩上,聽你的呼吸聲。”

天龍點上了香煙,握住了俞鳳英的手:“如那天早上,不是你發現了我,我早就死了。說心裏話,在和你相處的那段日子,我很快樂。你既溫柔,又會體貼人,還長得象年畫裏的仙女一樣,我覺得自己就象是做夢一般。鳳英,當時是什麼勇氣,讓你敢於用清白之軀給我取暖?”

“愛。是對你的愛,讓我不顧一切。”俞鳳英將天龍摟在自己懷裏,雙手緊緊地抱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後,在他額頭上親吻了幾下,情意綿綿地說:“那天發現你時,我什麼都沒想,將自行車一扔,馱著你就往家趕。

你渾身是血,身上冰冷,呼吸非常困難,我當時都忘了哭了。我用了三盆熱水,才清洗完你身上的血和傷口,等上藥包紮完後,我毫不猶豫地脫光了衣服給你取暖。我今天對你說句老實話,你昏迷了四天,我抱了你四天。從那一刻起,我已經把什麼都給了你。”

這天龍還真是的,平時找市長市委書記,讓李小芳推著輪椅直往市府闖,守門的大兵非但不攔他,還朝他行軍禮,因為他是市長書記的座上客。

可自將俞鳳英接回龍鳳大酒店後,他突然做賊心虛,想到了避嫌,就將俞習文約在了南郊一家非常僻靜的小茶館。當凱迪拉克到時,市委書記的豐田已停在了茶館對麵,司機小張還朝天龍揮揮手說:“龍叔,我們也剛到。”他朝小張點頭笑了笑,李小芳將輪椅車推進茶館後也退了出來,就和小張閑聊。

“在這,天龍。”俞習文叫了聲,起身過去,將輪椅車推到了桌邊,坐了下來。“這地方環境蠻不錯。”他說著將一把紫砂壺遞給了天龍。“是黃山毛峰。我倆邊品茶,邊聊。”天龍接過茶壺,品了口:“如將涼景山開發成旅遊區,這裏也就熱鬧了。”

俞習文:“那你開發呀,市府給你相應的優惠政策。”

天龍:“得了吧,別再優惠政策了,我都怕了。我們什麼事都沒有,就已經讓人牽掛了,左一封舉報信,右一封舉報信,弄得我都不敢再和你們打交道。我知道,你會說,你不怕。可我怕呀,你知道嗎?你敢說,老姚和白市長這些人提前離休,與七年前的舉報信沒關係?

我說省城的那些人,都是他娘的狗屁,沒事也被他們弄出事情來了。這回的舉報信更損,編結了我十大罪狀,把濱州三分之一的官員全牽連了進去,你肯定是跑不掉的。

聽說,這舉報信已驚動了省委和地委。我怕呀,如再來個昏官,不說會影響濱州的改革開放的大好局麵,就對濱州的官員來說,這也將是一場政治大地震,大劫難。”

俞習文:“我也在擔心這事。天龍,你是怎麼想的?”

天龍歎息了一聲:“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俞習文:“你這人怎麼也學會婆婆媽媽了,有什麼話就直說。”

天龍苦苦一笑:“假話呢,我對這事很怕。真話呢,我對這事怕得不得了,快發瘋了。”

俞習文笑了:“你真逗。你自己說說,你這輩子怕過什麼,又怕過誰?我們認識你時,你才十五歲,就敢大鬧批鬥場,打造反派,還明目張膽地說老姚老白是好人,結果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成了濱州最小的牛鬼蛇神,你這膽還小啊?大得都能包天了……”他這話一說,立即勾引起一段忘事。

那是文化大革命初期,天龍大鬧了十萬人的批鬥會場,結果被打成了對抗無產階級專政的現行反革命,被押送到江西的一個又窮又髒的小山村,走七八小時才能見到公路的地方進行改造。

天龍他們十多人,大熱天的擠在二十多平方的破舊房子裏。門是壞的,窗還剩下半扇,太陽從屋頂的幾個洞裏直射進來,一群人滿頭大汗地圍著用幾塊木板拚起來的桌上寫思想彙報。天龍挑起一擔木桶,說了聲∶“白伯伯,我挑水去了。”白一秋擱下鋼筆伸手就拉住木桶,搖著頭說∶“不行啊,你都餓了一天了。”

“不就是二三十裏山路,累不垮我的。順便,我去掏掏鳥窩,大家開開葷。”

“還是不行。除非等我寫完,我倆一起去。”

天龍放下竹扁擔,搖了搖頭∶“白伯伯,你這身體,別說走山路,就是讓你走到村委會,也能累出你一身臭汗來。這樣吧,我的那份思想彙報你替我寫,這總可以了吧。”白一秋笑了,揮揮手說∶“去吧去吧。但,你要早些回來,別在外麵惹事。”

“得令,市長同誌。”

天龍扮了個鬼臉,挑起木桶出了屋。生病躺在牆角的姚為說∶“老白,這小天龍,雖然是我們害到這裏來的,但這裏還確實離不開他。你看,外出挑水,上山砍柴,這些活我們都幹不了。唉!他這份情,這輩子真不知道怎麼還他。”俞峰歎息了一聲∶“是啊,我們欠他的實在是太多了。”

天龍頂著酷日,光著黑得發亮的膀子,桃著滿滿一擔水,在山道上行走。有個曬得烏黑發亮的老頭馱著一捆柴,從山腰走了下來,見了天龍就招呼∶“娃子,又挑水啦。快停下歇息,大熱天的,別累著了。”天龍往前走了數百步,恰好老頭也下了山,倆人就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

“娃子,你到底犯了啥罪,來我們這窮地方?”

“他們說我是反革命,就過來了。對了,你老這腰傷,好些了嗎?”

“自從你幫我揉了兩回後,現在好多了。”

“你老年紀大了,往後有什麼重活就吱一聲,我來做。”

“不了。今晚,我小兒子就要回來了。”

“就是那個在做團長的?”

“不是,那是我五兒子。我小兒子是縣武裝部的,這回,來我們公社做書記。”

“這下,你老可以安穩地享清福了。”

在幾百個壯漢中,姚為和天龍這一老一少顯得很搶眼。一聲哨響後,大家紛紛擱下手中的活,找樹蔭涼快去了。姚為起身捶了捶腰,拍拍天龍的肩膀說∶“走吧,喝口涼茶歇息去。”

“你,快幹活。”隨著一聲怒吼,有個佩戴紅衛兵袖章的年青人,凶神般地走了過來∶“臭資本家,你想偷懶。好,我罰你多搬一堆石。哼!搬不完不準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