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的人拉不開車門,就開始咣咣地砸車窗,大吼著“下車”二字,仿佛暴民。隻是梁健驚魂初定後,才發現,這些人狀似暴民,卻還有理智。上來敲車窗的那幾個人後麵,還站著不少人,徹底地將這三輛車圍了起來,他們手裏都拿著不少農用工具,但這些人沒有一人上前,就隔著一兩米遠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而上前來的,都赤手空拳。
一會兒後,這些人終於停了下來,退了出去。有人上前,將一張白紙貼在了車子的擋風玻璃上,上麵寫滿了字。
梁健坐在後排看不太清,正要叫司機念出來,卻看到前麵小五回來了,路過車頭的時候,順手將那張紙拿了下來,然後迅速地坐進了車裏。
“怎麼回事知道嗎?”梁健一邊問小五,一邊從他手裏拿過了那張紙。還沒來得及看,手機震了一下,是胡小英的短信。她在短信裏囑咐:“你千萬別下車,會有人處理的。”
梁健想了想,沒有回信。拿起那張紙看了起來。紙上通篇就寫了一件事。這件事,涉及到了已經被撤職的市委書記等一幹人,還有太和市目前規模最大的三個煤礦之一婁莊煤礦。婁莊煤礦建成至今時間是太原所有煤礦裏麵最短的,但卻是發展最快的。作為太和三大煤礦之一的婁莊煤礦,梁健也是仔細了解過。據說,婁莊的幕後老板神秘至極,至今沒有人知道具體是誰,隻知道此人還擁有一個上市公司,北京有多處樓盤也是他開發的。但是具體是什麼樓盤,也沒人說得清。不過,這些都是道聽途說的事情,真正讓梁健注意到婁莊的,是一個消息。
幾年前,婁莊煤礦曾出過一次事故,官方報道上說,當時隻有傷沒有亡。可梁健從其他渠道卻了解到,當時真正的傷亡人數達到十四個人,其中死亡人數就有十二人。這個數字的真假,當時無從考證,但要讓梁健相信官方報道的數據,也是有些勉強。隻是,那件事情後,婁山煤礦沒多久就重新開始作業,一切都風平浪靜,就連網絡上也基本找不到相關消息。這一點就是讓梁健注意到婁莊煤礦的一點。
一般來說,能開采煤礦的,都是些有背景的人。但出了礦難,能什麼事都沒有的,恐怕也是鳳毛麟角般稀少的。
正想著,忽然手機響。電話是胡小英打來的,可說話的人卻不是胡小英,應該是和他同一個車上的省委宣傳部的副部長秦耀峰。
“梁健同誌,現在這邊出了點意外,但是太和市那邊已經傳來消息,說是中組部的人已經到了。這樣,你到第一輛車上去,你們先走。”
中織部的人直接到太和,這是之前就說定的事情。梁健是從江中調任到西陵,這樣的調動,需要中織部出麵宣布上任才能生效。隻是,梁健有些想不明白,這些人今天出現在這裏,明顯是衝著他們來的。那這些人是怎麼知道他們今天會在這個時間從這裏經過呢?
很顯然,有人走漏了風聲,或者說有人給他們準備了這個局。又大膽點說,這個局說不定就是給梁健準備的。
梁健看了看外麵,那些人都退在不遠處,盯著他們看。他們似乎已經將這條路攔斷,後麵許久都沒有車過來。
他收回目光,對小五說:“我們可能要下車。”
小五點頭:“那你從右邊下。”
梁健點頭。輕輕開了車門,鑽了出來,還沒站直,就聽得有人喊:“梁健!”
這一聲大喊,將梁健喊得一愣。他沒想到,在這裏,竟然還有陌生人能這麼快認出他。這本該是件值得高興一下的事情,可此刻,梁健卻有種不太妙的感覺。果然,立即就有幾個中年男人衝了過來,將梁健圍住了。
小五立即上前,護在了梁健身邊。上來的那幾個男人,都算不得彪形大漢,身高不高,眉眼也還算溫實,隻是,被陽光曬出來的棕黑色皮膚,和短袖下線條流暢的肌肉,都在告訴梁健,要是打架,他很可能打不過這些人。
梁健打量著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打量著他。忽然,其中一個穿著件不太合身的T恤衫的男人開口問道:“你就是新來的梁書記沒錯吧?”
梁健點頭:“是我。”
“那就對了。我們聽說你今天上任,所以專門在這裏等你。”T恤衫男人開口說道。
梁健之前有猜到這些人可能就是衝著他來的,可是此刻被證實後,心裏還是有些驚訝。他稍微定了定神後,道:“你們等我,就是為了那張紙上寫的事情吧?”
T恤衫男人點頭:“我們也沒有什麼過分的要求,要麼政府兌現諾言,給我們搬家,把欠我們的補償款全部補給我們,要麼就關閉婁山煤礦,這是當初合同上就寫好的事情,你們政府不能說話不算話!”
這件事,僅憑從紙上了解的東西,梁健很難現在就給出答複。這件事情,跟整個太和政府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且如今在場的,並不是隻有他梁健。之前,胡小英提醒他,無論如何不要插手,肯定是知道了一些什麼,才會出言提醒的。
梁健猶豫了一下,說:“你們也知道,我今天是第一天上任。更確切一點,我現在還不算是太和市的市委書記。隻有等到我到了太和市政府,等上麵的領導宣布我上任之後,我才是名正言順的太和市市委書記。這是一點,第二點,你們這樣把高速公路給堵了,不僅妨礙了交通,其實也很危險。第三點,也是最重要一點,如果我是一個負責任的人,我不能僅憑你們今天給我的一張紙,就給你們一個答複。我想,你們今天冒著危險來這裏找我,肯定也是希望我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吧?”
圍著他的幾個人麵麵相覷了一下,有人轉頭去看不遠處站著的那些人。忽然剛才那個T恤衫男人的手機響了。他接了起來,說道:“不行,他不肯給答複。現在怎麼辦?”
片刻後,他忽然皺了下眉,問:“真的要這麼做?”
梁健聽到,心裏忽然咯噔了一下。旁邊的小五悄悄地將他往後拉了拉。
“好吧。聽你的。”他掛了電話,抬頭看向梁健,聳了下肩膀,露了個無奈的表情,說:“梁書記,不好意思了。今天既然你不肯拍板做個決定,那我們就隻好來橫的了。”
他話音落下,小五就一把將梁健扯到了身後,擺出了架勢。可那T恤衫男人一聲動手之後,湧上來的男人,將手裏的工具一拋,彎腰就將梁健剛才坐的那輛車給抬了起來,然後……走了!
梁健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人走遠,驚得合不攏嘴。
T恤衫男人走前留下一句話:“等你什麼時候想好怎麼選了,我們再把車還給你。”
路上的人很快就散了。車裏的司機從不遠處跑了回來,一臉的鬱悶還有些後怕。梁健坐到了第一輛車上,剛上車,就被西陵省委組織部的部長問:“剛才在外麵,他們跟你說了什麼?”
梁健上車的時候,就看到那張紙在這個部長的手裏捏著。那麼這些人的目的,這個部長肯定也是清楚的。但是他問,想來最關鍵是想知道梁健到底說了什麼。
梁健在腦子裏略微組織了一下,回答:“他們說了婁山煤礦的事情。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的主要訴求是一個二選一的選題。要麼讓太和市市政府兌現諾言,要麼就關閉婁山煤礦!”
話音落下,就聽部長憤怒地罵了一聲:“這些人還真是無法無天了!關閉婁山煤礦,說得倒是輕鬆。要是沒了婁山煤礦,到時候太原市幾萬人都要下崗,誰養著他們,他們養嗎?”
梁健沒接話,靜靜地等著。
罵完後,坐在他旁邊的陳乾看了梁健一眼,眼裏的目光讓梁健有些不適。
“那你是怎麼說的?”部長的怒氣有種收放自如的隨意感,問話時,已經平靜如初。梁健回答:“我說我還需要了解一下才能給他們答複。接下去的事情,您應該已經看到了。他們說,等什麼時候給了答複,就什麼時候還車!”
部長聽到這裏,眉毛忽然一挑,問:“那你覺得,這個二選一的選題應該怎麼選?”
梁健一聽,心裏驚了一下。這部長是想考驗他,還是為難他?他已經說了,這件事他需要進一步了解才能有答案,可他卻又問了這樣一個問題。這其中,似乎為難的成分更多一些。
但既然他問了,梁健若不回答,不太好一些。
梁健想了想,在對事情還不足夠了解的基礎上,隻能選擇保守回答。他說:“對於這件事情,我的了解也僅次於剛才聽他們說的那些。如果說部長想聽我的看法的話,我隻能就目前我了解的來說說我的看法,如果說錯了,還望部長多擔待。”
“沒事,你隨便說。而且,接下去,這太和市就在你的領導之下了,這件事,說到底還是要你來解決的。你現在提前想想也不錯。”部長說。
梁健隻能點頭,然後說:“如果事情真的是像那些人說的,如果條件允許,還是應該盡可能的兌現諾言。”
部長點了點頭,卻又忽然問:“那如果條件不允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