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興在望山市任職的時間不長,但也不短,望山市,可以說是陳興仕途上的一段失敗之旅,當初也就是在望山市敗走麥城,他才會在紀委係統短暫的呆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亦可以說是他的蟄伏期。
作為在望山市主政過的幹部,陳興知道望山的問題很嚴重,也很亂,但他沒有想到會嚴重到這個程度,看到內參上披露的詳細情況,用觸目驚心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牽涉的幹部之多,是陳興遠遠沒有想到的,連省裏的一名重量級領導也涉案了,而紀檢係統內部,甚至有內鬼為新城集團通風報信。
將關於整個新城集團篇幅的報道都看完,陳興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在紀檢係統呆的那一段短暫時間,他曾經想主動調到前往南海的巡視組,目的就是想揭開望山市的問題,但因為在南海省的任職經曆,他不得不避嫌,這可以說是陳興心中的一大遺憾。
而到如今,陳興在紀檢係統曾經的同事或者說同仁,也終於不負眾望,將新城集團的問題給徹底揭開,在讓人大呼痛快的同時,也不禁令人心情沉重,問題之大,或許已經可以列入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幾起塌方性腐敗之一,哪怕是陳興以前早就對望山的問題有所了解,現在仍然是震驚不已。
也正是因為新城集團的問題牽涉之廣,問題之嚴重,才會隻在黨內小範圍的通報,因為這樣的問題一旦大麵積公開,甚至有可能會影響到普通幹部的信仰。
靜靜的坐著,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陳興都忘了去處理手頭上剛剛還沒看完的一份文件,而是坐著發呆,而許久沒有抽煙的陳興,不知不覺間,竟也是從抽屜裏拿出了一包久久沒有動過的小熊貓,抽了起來。
辦公室裏彌漫著煙味,陳興的眉頭微擰著,那嚴肅的表情在彌漫的煙霧後麵顯得有些肅殺,此時此刻,陳興的心情並沒有在因為知道新城集團徹底完蛋後而感到高興,相反,陳興隻感到沉重,望山市的一幕幕在陳興的腦海中浮現,曾經共事過的市長李開山在他調走後,繼任書記,卻在書記的位置上自殺。
李開山的死,是揭露望山市問題的導火索,陳興甚至能猜到李開山的心思,已經被新城集團‘綁架’的李開山想用這種決絕而又極端的方式去揭開望山的蓋子,但即便是如此,新城集團的案子直至今天這一刻徹底披露,也已經過去了兩年多,這是一股多麼強大的力量在暗中阻止和對抗調查?前或許沒人知道,但現在,終於讓人知道了,也讓人感到了可怕,當腐化墮落的問題不再是個別人,而是一片人時,這樣的問題,幾乎能動搖幹部的信仰,能動搖國本,這也是陳興心情沉重的原因。
而另一方麵,想到了望山市曾經的那些故人,陳興的心情也高興不起來,已經死去的李開山,李嚴培,和陳興有過露水之緣的李豔麗……等等,一張張本不應該早逝的麵孔因為新城集團而命隕,他們已經看不到新城集團轟然倒塌的這一天,看不到在望山市隻手遮天的錢新來被伏法的這一天,如此大快人心的時候,他們卻已在九泉之下。
當煙頭傳來的炙熱感灼燒到指間的皮膚時,陳興恍然驚覺,將煙頭掐滅,陳興再次點燃了一根,在這痛快而又沉重的時刻,或許隻有煙和酒能讓人的心情得以宣泄。
辦公室外,於致遠推開門時,就聞到了辦公室內刺鼻的煙味,於致遠以前也有抽煙,但自從當了陳興的秘書後,他就把煙戒了,抽煙的時候,覺得煙味很好聞,但現在戒煙了,反倒不習慣了,也聞不慣二手煙,這會看到陳興在辦公室裏抽煙,於致遠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印象當中,他似乎還沒有看過陳興抽煙。
辦公室裏頭的場景讓於致遠的腳步微微踟躕,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他,這會還真不敢貿然踏進陳興的辦公室。
而在這時,陳興的手機響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時,陳興的神色一怔,朝門口的於致遠向外揮了揮手,於致遠見狀,忙退了出去。
將辦公室門從外頭關上,於致遠臉上的神色還有些震驚,這是發生啥事了?竟然讓陳興都抽起煙了,於致遠自然不會認為陳興是高興才抽煙,相反,肯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才會讓陳興有這麼反常的舉動。
想了一會,於致遠搖了搖頭,最近陳興的一些舉動頗為反常,他還真猜不到是啥事,就好比調查趙明程,於致遠都猜不透陳興的心思,不知道陳興為啥找趙明程的麻煩,以趙明程所在的層次,按說對方想惹到陳興都沒資格才是,畢竟趙明程開辦的公司規模不算大,就他那個等級,就算有靠山,估計處級也算是頂天了,還真不知道陳興為啥要親自出手。
想不明白,於致遠自然也懶得多想,他這會過來就是跟陳興彙報趙明程這一件事,不過看陳興的神色,現在應該是有更重要的事,也隻能等待會再進去了。
辦公室裏,陳興這會已經接起了電話,打電話過來的是常勝軍,看到對方來電時,陳興也都有些恍惚,常勝軍的電話,觸發了他更多的回憶。
接通電話時,陳興甚至都不知道說啥,因為許久沒有抽煙而突然抽煙導致嗓子有些幹澀的陳興,普一開口,聲音也有些嘶啞。
“陳書記,您看到今天的內參了吧。”電話裏,常勝軍的聲音有些興奮,相對於陳興沉重的心情,常勝軍的想法簡單得多,隻要看到錢新來那一夥人被繩之以法了,常勝軍就認為值得高興,而對陳興的稱呼,常勝軍顯然還保持著以前的樣子。
“勝軍,錢新來他們被繩之以法,你應該比我更早得到消息才對,怎麼聽你的聲音,現在還是這麼興奮。”陳興笑道。
“陳書記,您可別說,在正式看到今天的內參之前,我還真不敢太高興,之前雖然也有風聲了,在一個多月前,錢新來被秘密控製的消息我也知道,但說實話,在上頭有正式的官方通報之前,我是不敢高興起來,畢竟錢新來他們那夥人的勢力太大了,沒有上頭通報的正式結果,我是真怕又有什麼變故出現。”常勝軍苦笑。
陳興聽到對方這麼說,臉色也是一怔,的確,錢新來一夥的勢力太大,涉及麵太廣,在望山呆過的他是有深刻體會的,所以他現在也更能理解常勝軍的話。
“勝軍,你現在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了。”陳興沉默了一下,笑道。
“嗯,我是了卻了一樁心事,相信陳書記您也一樣。”常勝軍笑了起來,他現在的心情很不錯,剛剛去老領導吳漢生那裏坐了一會的他,一回來也就想到給陳興打電話。
“都一樣,新城集團的事有了結果,咱們心裏也算是沒有牽掛了,就是這個結果,太過於沉重。”陳興歎了一口氣。
“陳書記,有些人一有了權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貪圖享樂,喪失了黨性原則,肆意踐踏黨紀國法,那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的,我反倒覺得這次是大快人心,也說明了中央領導刮骨療毒的決心,足以給很多人敲響警鍾了。”常勝軍沉吟片刻,旋即笑了起來,他沒有陳興想的多,所以他的高興也相對單純。
“你說的沒錯,相信這一次,能給很多人敲響警鍾。”陳興笑笑,其實新城集團這起牽涉極廣的腐敗大案並不會向外麵公開,哪怕是針對新城集團的報道,陳興之前在媒體上看到的新聞也隻是說新城集團因為公司經營原因,集團的控股股東和法人代表都進行了產權變更登記,目前公司正在進行改革重組,所以普通大眾以及一些低層次的幹部,他們所能了解到的也隻是一些片麵的消息,所以真正敲響警鍾的是他們這些中高級幹部。
事實上,隻要他們這些中層、高級幹部能時時警醒自己,對黨內來說就是一股清風,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但上梁要是正了,下梁自然也不會歪到哪去,哪怕是不能做到水至清則無魚,但至少能形成一股廉潔的風氣。
兩人在電話裏聊了一會,陳興也關心起常勝軍的情況,笑道,“勝軍,你現在在南州怎麼樣?”
“還好,就是也有些遺憾,當初您安排讓我留在望山調查新城集團的問題,可惜我還是沒能堅持到最後,所以這次看到新城集團的問題被揭開,我除了高興,也還有些不甘心,畢竟我沒有親自參與和見證這一曆史性時刻。”常勝軍苦笑了一下,“也辜負了陳書記您的一片苦心和期望。”
“勝軍,這不能怪你,你在望山畢竟是孤掌難鳴,能堅持近一年已經算是不錯了,最後也是被迫離開,所以你已經是盡力了。”陳興笑著搖頭,“當初我讓你留下來調查,是為難你了才是。”
“陳書記,您這麼說我可不愛聽,您讓我留下,是對我的信任,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常勝軍笑了笑,“陳書記,我看咱們就不說這些陳年舊事了,不管怎麼說,今天都是值得高興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