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明方一直坐著聊到將近九點,黃海川知道周明方還要看文件,並沒有久呆,而是先行離去,反正等下在醫院也還會碰麵。
黃海川到醫院的時候,老丈人邱國華也在,這些天,老丈人開完會後經常都會過來醫院,黃海川每次都能碰到,已經見怪不怪,作為邱家現在的希望,邱國華無疑也頂著比別人都要大的壓力,老爺子一旦離去,邱國華就要將邱家這個大家族的重擔頂起來,他比其他人的壓力都要大,黃海川分外明顯的看到老丈人這半個多月來,兩鬢的白發已然多了不少,黃海川暗自為老丈人擔憂,但他也沒辦法為老丈人多分擔什麼,他所處的位置和層次太低,根本沒辦法在這樣一場關係到最高層的博弈中去為老丈人做什麼,連參與的資格都沒有。
“海川,明天你回南州去吧,你現在也是一市之長,做好自己的工作比什麼都重要。”邱國華在黃海川過來後,同黃海川說道,翁婿倆站在走廊上說話,邱國華點了一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
黃海川點了點頭,對老丈人的話並無異議,他留在醫院也幫不了什麼忙,老爺子享受的是正國級的待遇,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比他們這些人還著緊,生怕有任何差錯,他留下來壓根也沒事可做,老爺子也不可能因為這樣就會好轉,邱國華讓他回南州去並沒錯,不能因為老爺子現在身體狀況堪憂,所有的邱家人就都連工作都不做了,那樣隻會讓人詬病。
“爸,醫生有說老爺子能扛到什麼時候嗎?”黃海川跟著老丈人吸著煙,問了一個犯忌諱的問題。
“能活一天是一天吧。”邱國華心情沉重,又有些自嘲的笑笑,“至於能扛到什麼時候,醫生生怕擔責任,又怎麼敢隨便亂說,他們也隻會說盡全力。”
“要是老爺子能再多活個一兩年就好了。”黃海川瞥了老丈人一眼,奢望的說了一句。
“那是我們所有人的美好願望。”邱國華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黃海川的肩膀,“老爺子要是能托你吉言,多活個一兩年,那也沒有遺憾了。”
感受著老丈人手上傳遞而來的沉重心情,黃海川為之沉默,他的話,卻是隻能算是美好的願望,現在都已經在靠氧氣維持呼吸,是醫院在竭盡全力的吊著老爺子的一口氣,讓老爺子還能一直活著,誰又敢奢望老爺子能活一兩年?
老爺子自打咳血暈倒那天住進醫院起,當晚又是突發急性呼吸衰竭,要不是人本來就住在醫院,搶救得及時,現在是否還有最後一口氣都不好說,而且這些天來,老爺子蘇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更多的時間是在昏迷狀態,連醫院呼吸內科那位在國內外都享有極高知名度的權威專家王石山都不敢說老爺子能否扛到九月份過去,邱家人又怎敢抱太大的希望?其實不用一兩年,隻要老爺子能扛到九月份的黨代會開完,到時候要是還能有最後一口氣,那麼,邱家就該謝天謝地了。
和老丈人在走廊上站了半個多小時,兩個人都是一根煙接一根煙的抽著,黃海川的煙癮不大,沒有煩心事的時候更是不會抽煙,但最近,黃海川抽煙的頻率卻也是越來越高了,和老丈人在一塊的時候,更是會陪著老丈人吞雲吐霧,一老一小倒像是都變成煙癮極重的人。
“爸,等會明方書記會過來。”黃海川看了下時間,說了一句,他猜周明方應該也有跟老丈人說了才是。
“我知道。”邱國華點了下頭,周明方已有跟他說過。
邱國華掐掉最後一根煙後,轉身回病房去,黃海川也進去看了一下,隨後又出來,在病房裏,他總感覺太過壓抑。
晚上從醫院離開後,黃海川去了成容江在檢察院的宿舍坐了一會,已經調到最高檢的成容江完成了相關的工作手續調動,現在已是最高檢的一名幹部,級別沒有變動,仍是副廳級,但成容江上升的空間無疑更大。
“鄧錦春的案子,我直接報上來,領導也已經點頭,還是由我負責。”成容江笑著對黃海川說道。
“那是好事,就把這個案子當成你在新單位裏打響的第一炮,以這個案子涉及到的金額和幹部,也能算是一個大案,案子辦好,對你能在最高檢裏盡快的立足也有好處。”黃海川點頭說著,要不是因為找人打過招呼,成容江要接著辦鄧錦春的案子並不會那麼順利,但這年頭就是這樣,有關係的人辦啥都能順利,沒關係的人上哪找門路都會碰壁。
“嗯,鄧錦春的案子,一定要辦得漂漂亮亮,不然我也真的是沒臉麵對黃市長您了。”成容江苦笑。
“專心辦案就好,沒必要多想別的,那樣反而給你增加心理壓力。”黃海川寬慰著成容江,掃視了一下成容江這套五十多平方的小兩室一廳的宿舍,黃海川笑道,“容江,你可以把你愛人接過來,這宿舍也還不錯嘛。”
“有考慮,不過她的工作調動是個問題,我現在剛過來,認識的人不多,要找門路給她調動工作也很難,先等等吧,再說我在京裏呆幾天,也會再帶隊回南州去查鄧錦春的案子,她沒必要急著過來。”成容江笑了笑,“我們也都老夫老妻了,不需要像小年輕那樣,時刻要守在一起。”
“話不是那樣說,有個老伴在身邊照顧,總是不一樣的。”黃海川笑道,“以後嫂子要是想過來,你跟我說一下就行,給她辦工作調動那還不簡單。”
“那行,到時候我就不跟黃市長客氣了。”成容江笑了起來,“我家那兔崽子倒是早早就跟我過來了,聽說我要到京城工作,他比誰都高興,才剛在南州找了新工作沒上兩天班,又辭職了,跟著到京城來。”
“他本來就在京城呆了不短時間,喜歡過來也是正常。”黃海川聽到成容江的話,也是笑了笑,“你家那小子怕是還惦記著京城的女朋友呢。”
“哎,估計是,好不容易把他拉回南州工作,不曾想又回到老路了。”成容江無奈的搖了搖頭,說歸說,成容江臉上也有一絲欣慰的笑意,道,“我一說他,他還冠冕堂皇的說是跟著到京城來照顧我,怕我身體還沒恢複利索,這死小子,倒會找借口。”
“孩子這是懂事了,就算是找借口,那也有關心你的成分,容江,你該高興才是。”黃海川笑道,“至於孩子的感情,我覺得年輕人嘛,為感情執著一下總沒錯,順其自然就是,有經曆這樣一段感情,就算是以後不能在一起,也能當做一段回憶不是。”
“孩子大了,他的事,我們是做不了主了,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就好,這是我和他媽最大的願望了。”成容江笑道,他並沒什麼望子成龍的心思,他自己也在體製裏打拚了一輩子,並不太想兒子進體製工作,兒子自己找了家不錯的外企,薪資待遇都不錯,成容江對此卻是十分滿意了,而兒子感情方麵的事,說起來可笑,那原本還一番高姿態的女方父母,在聽說他調到京城工作後,態度卻是發生了變化,竟是不再反對兒子跟對方女兒來往,雖然沒說滿意,但看樣子,態度卻是鬆懈了不少,成容江對那樣一對現實的父母也是頗有些鄙夷,但兒子喜歡人家的女兒,成容江卻也是半點辦法都沒有。
“他那女朋友的父母,現在總不至於還強烈反對吧。”黃海川八卦的問了一句。
“誰知道呢,昨晚那臭小子回來,還眉開眼笑的說那女的父母沒把他趕出門了,還客氣的請他進去坐了坐,也不知道那小子在高興啥,就因為沒被人掃地出門,回來後就高興了一晚上,在我麵前晃來晃去,一直哼著歌,看得我都罵了他幾句沒出息的話。”成容江好笑的搖著頭,甭管女方父母的態度現不現實,兒子要是高興,他這當爸的也開心。
“那說明女方家的父母態度發生了變化了,可喜可賀,容江,說不定很快就能向你討杯喜酒喝了。”黃海川笑道。
“真要是那樣,那我一定第一個把喜訊告訴黃市長您。”成容江笑得格外燦爛,他沒想到自己調到京城來工作,會有這意外的收獲,讓兒子的感情峰回路轉,看到兒子臉上久違的笑容,當父親的也樂嗬。
黃海川和成容江聊了一會,黃海川也起身告辭,成容江到京城來好幾天了,他都沒抽空過來看看,今晚是特地過來走一趟。
回到家裏,已經快十二點,妻子還坐在客廳沒睡覺,黃海川一進門後就心疼道,“怎麼還不睡?”
“睡不著,就坐著等你回來了。”邱淑涵搖頭道。
“睡不著也該到床上躺著去,你最近大多數時間在醫院陪著老爺子,也不知道累成什麼樣了,你現在可是還懷著小寶寶呢,要多休息。”黃海川走到沙發旁,俯身就把妻子攔腰抱起,往臥室走去。
“要是爺爺能好起來,再累也值得。”邱淑涵雙手抱著黃海川的脖子,把頭靠在黃海川的肩上,一臉的疲憊和難過,每每看到老爺子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邱淑涵心裏就格外難受,她想到了小時候爺爺把她抱著騎到脖子上,還能帶著她在小四合院裏玩遊戲,這些往事曆曆在目,邱淑涵回想起來,仍猶在眼前。
“淑涵,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誰也抗拒不了,每個人都要走到那一步的,我們這些當小輩的,更應該看開才是。”黃海川安慰著妻子,他心裏也難過,更為邱家這樣的大家族擔心,但他隻能這樣安慰妻子,不想妻子過度悲傷,如今妻子懷有身孕,要保持樂觀開朗的心情,黃海川很不願意看到妻子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
“我知道誰也抗拒不了,爺爺年紀這麼大了,我也早知道他會有老去的一天,但當這一天真的要來臨時,我這心裏就格外的難受,沒辦法真正的看開。”邱淑涵神色低落。
“哎,其實爺爺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值得了,我相信他一定沒有任何遺憾,他這一生,活得遠比別人精彩,八年抗戰,三年內戰,還有那一段動亂歲月,老爺子這一輩子,經曆了太多,從一名童子軍成長成為開國元勳,又從開國元勳被打落穀底,成為被批鬥的對象,但最終還是挺了過來,重新站在了權勢的頂峰,老爺子起起伏伏幾十年,我想他自己肯定也早已經看開,小輩們為其傷心落淚,這肯定不是他願意見到的。”黃海川歎了口氣。
“海川,可能你說得對,爺爺昨天醒過來幾分鍾,他說他看到老戰友在喊他一塊去團聚了,他說他很開心,可以看到以前一起並肩作戰的好兄弟,他們都走了幾十年了,就他還一直活到現在,早就該去和老戰友們敘舊了。”邱淑涵眼泛淚光,老爺子昨天醒來時,病房裏隻有他和大姑邱孝茹,她們並沒有驚動其他人,隻是陪著老爺子講話,老爺子說話聲音不大,亦說得很慢,說著說著,更是又慢慢的睡了過去,她和大姑兩人都忍不住落淚,她們是天天在病房裏照看老爺子的人,老爺子每天醒來的時間愈來愈短,她們心裏比誰都清楚,無疑,老爺子這樣的情況隻能說是愈來愈糟。
“嗯,我想老爺子如果真的離去,他一定會走得很安詳的。”黃海川將妻子輕輕的放到床上,半邊身子側躺在床沿,陪著妻子躺著,撫著妻子的臉頰,黃海川愛意濃濃,“淑涵,你快點睡吧,你要休息夠,咱們的寶寶也才能更加健康的成長哦。”
“你陪我睡,不然我睡不著。”邱淑涵像小孩子一樣嘟起了嘴巴。
“好好,我去洗洗,馬上就來陪你。”黃海川笑著搖頭,也許是懷孕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老爺子現在的病情,邱淑涵現在經常會流露出對他依賴的一麵,這在以前並不常見。
匆匆去洗了個澡,黃海川陪著妻子躺到了床上,許久沒陪妻子這樣躺在床上溫馨的說話,黃海川感覺心裏很踏實,很暖和,此時此刻,他心裏隻有邱淑涵一人。
“淑涵,醫生是不是說懷孕三個月後就能行房事?”黃海川在邱淑涵耳旁吹著熱氣。
邱淑涵‘嚶嚀’一聲,一下就把頭埋進黃海川懷裏,小手輕打著黃海川,“都這時候了,你還滿腦子的壞思想。”
“什麼叫壞思想,淑涵,你這麼說可不對,老公和媳婦行房事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就算是拿到古代,這也是正常的人倫之事,咋能叫壞思想呢。”黃海川壞笑了一下,看著邱淑涵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美麗的臉龐,黃海川微微有些情動,妻子的臉紅紅的,在燈光的映襯下愈發漂亮,臉上的神色似乎也因為注意力的轉移而短暫忘卻了悲傷,黃海川摟著邱淑涵的手也開始變得不規矩起來。
如果這樣可以讓妻子暫時忘掉不愉快的事,那麼,黃海川希望能和妻子來一場酣暢淋漓的閨房之樂,讓妻子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