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者靜靜坐在一邊,回憶了一陣,我們聽到了他小聲的哽咽,還有抽泣。
明明他在隱忍,而且我們幾個坐在他麵前,也能夠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壓抑。
但隨即他咳嗽了幾聲,竟然開始笑了起來。
那種笑,即便坐在他旁邊靜靜聽著,一時間我的心裏也出現了很多的東西,那笑聲當中仿佛夾雜著他的痛苦、他這麼多年來的壓抑,還有他那顆竭嘶底裏的內心,以及那千瘡百孔的靈魂深處。
“咳咳……”孤獨者再度咳嗽了幾聲,此時,他終止了剛才那種奇怪的笑,但與此同時,他仿佛釋放出了一些東西,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壓抑了。
孤獨者的聲音,此時靜靜順著空氣蔓延過來,很快就讓我們都沉浸在當中。
“傳說在這武陵山中,有一位顯化的神,他時不時就會出現,一旦他顯化了真身,止戈化帛,能夠救人性命,使人安息,這樣的傳說一直在武陵山中村民口中流傳著。”
孤獨者忽然說到了這個話題,虛無縹緲的神。
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搭茬,等他把後麵的東西繼續再說下去。
便在這時候,就聽他隨後說道:“那神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是在一百多年前,當時這裏鬧土匪,因為他的出現,這些土匪突然一哄而散,死的死,殘的殘,之後幾十年後,有國外的秘密部隊來過這裏,他們帶著槍,裝備精良,但這個顯化的神再度出現了,他一身鶴氅,頭戴方巾,手捧天書出現在山間飛快攢動,被越來越多的人目睹,之後再度保證了一方平安,百姓們開始就這件事,為神立廟,世人開始稱他為白衣大仙。”
“白衣大仙。”我輕輕念出了這四個字,與此同時,想起了纏蛇嶺時候,見到的對於錢道坤的描述。
當時的錢道坤一身白衣,身穿鶴氅,頭戴鬥笠,而這一切還都是從謝霖靈口中說出的,這隻女鬼在纏蛇嶺下的巨蛇地宮中生活了六百餘年,跟陳友諒又是族親關係,對於這當中內幕的了解自然是常人所不及的,現在我忽然聽到孤獨者也這樣形容起那個顯化的真神的時候,腦子裏竟然不由自主的,時不時就冒出關於錢道坤的印象來。
這時候,就聽孤獨者繼續說道:“我跟妻子是外地人,當時逃荒到了武陵,這裏的物產很豐厚,山中的野味物產,足以讓我們在這裏定居下來,雖然生活在山林當中有很多不便,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好好的活著。”
說完話,孤獨者想了想,繼續補充道:“那年我三十二,我的父母健在,家裏已經有一兒一女,兒子九歲,女兒七歲,媳婦懷著孕,即將到了臨盆期。”
我見他回憶起來的時候,臉上帶著癡癡的陶醉,於是也不好在邊上插話,將他這沉浸當中的喜悅生生打斷。
也就在這時候,孤獨者在從沉浸中醒了過來,他的麵部忽然變得無比痛苦,整個人都開始扭曲起來,仿佛一個憤怒到了極致的人,在忍不住自己的情緒之後,就要在瞬間完全的爆發開來。
但孤獨者略微愣了愣,之後便又恢複了常態。
他開始繼續講述起了他的經曆:“我媳婦生了,可是沒奶,周圍村子裏的青壯勞力都外出打工去了,隻剩下些老太太住在家裏,她們隻懂如何接生,卻無法解決孩子的奶水問題,加上那一年的冬天實在太冷,沒有奶水又冷又餓,孩子完全挺不過去,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手忙腳亂,之後恰巧武陵山深處有金光直射鬥牛,大家都說,那是白衣大仙再度出來顯靈,這位大仙有求必應,渡過不少人,就隻有去求他了。”
我看戚心雨目光一瞥,仿佛對於這所謂的“白衣大仙”一點兒也不信服的模樣,其實我心裏也是鄙夷的,對於這玩意兒又如何能信?
從我們現在對於錢道坤這個人的了解來看,這個人手段通天,一身的風水道術自然是不用說,可這人絕對不是什麼正派人士,這點用屁股想一想都明白,而且我十分肯定,孤獨者口中那個被村民們供奉起來,能夠止戰止戈,有求必應的所謂的“白衣大仙”,其實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既然稱仙,還需要用這麼多的邪塚,加上冥魚詛咒這樣的東西,製造出那麼多詭異無比的地下陵墓,用那麼多活人死人為自己所用?
我猜測到了這件事情肯定不會這麼簡單,果不其然,這白衣大仙的真麵目,所謂的神仙顯靈,在孤獨者的口中,終於開始,被一一揭秘了。
就見孤獨者苦笑著搖搖頭,一直擺手說道:“我就不該背著她去求那個大仙,他是什麼大仙?不過是個妖人罷了!”
強叔的目光始終在孤獨者身上掃量著,這時一個比老邢年紀還要大的老者,但他身上的故事太多,他的火氣衝天,越說就越是憤怒,此刻更像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那道金光直射鬥牛,我帶著全家老小,從家裏連夜朝深山中趕去,我們帶上了家裏僅剩的香蠟,還有半塊豬頭肉,隻為了趕上去拜祭他。”
“經過大半夜的追趕,那道一直在移動的金光總算停下來,被我們追趕上。”
孤獨者隨後卻搖頭道:“我磨破了鞋子,孩子們邊走邊哭,已經完全走不動了,但我們到了那片金光的所在地,我們飛快插上香蠟,喊著他的名字拜祭他……”
“他出現了嗎?”戚心雨此刻也緊張的問了起來。
“嗬,他……最後果真出現了!”
孤獨者此刻描述道:“他出現的時候,渾身裹在金光裏,一身白色鶴氅,頭戴方巾,渾身仙氣十足,背後還背著一把劍,遠遠地就漂浮在半空中,如同大羅金仙一樣,滿眼慈悲地看向眾人,與此同時,從他手中揮灑出來的金光組成的花瓣散發香氣,僅僅在聞到這陣香氣之後,我就覺得自己身上的病痛跟疲憊都仿佛好了一些。”
“那之後呢?”我不相信這是真的,自然而然追問了起來。
“他走了上來,慈悲憐憫的扶起我們,然後真誠地點點頭,仿佛他已經知道了我們的疾病折磨,之後他揮手示意我們跟他走,一路上他都一副思考模樣,似乎在思考怎樣幫助我們一樣。”
孤獨者說,他實際上是念過些書的,而且當年對於封建迷信這一類的東西實際上也是不太信,但麵對這樣的東西,他卻又不得不信,在當時,當這些隻能在想象和做夢當中才能遇到的東西真正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
此時此刻,這些東西,也已經由不得自己不信了。
“我的老父、老母跟上了他,我的妻子抱著我們剛出生的孩子,牽著我們的兩個孩子,以及我,跟在他身後開始往前方走去,那條路並不長,但在我的感覺裏卻像是走了很久一樣,漸漸地,路邊開始起霧,這種霧氣越來越大,一直等到最後,這些霧氣開始變得陰冷而妖異,我突然回過神來,聽到山林裏野獸呼嘯,驚嚇著奔跑,察覺到了事情不這麼簡單,我趕緊轉身瞅著四麵,就是半分鍾不到的功夫找到了來時的路徑,隨後我就衝上去要把家人們拉出來……”
“然而……”
他後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但我的心裏卻窒息了,我猜到了後續發生的事,雖然我不知道那道所謂的白衣大仙是怎麼開始行動的,但自始至終,這家夥的出現當中都透著股子詭怪勁兒。
果然,便在這時候,我赫然聽到了強叔的話:“你從那以後再也沒見到他們吧?心裏也留下了永恒的痛!”
“對!”
孤獨者一字一頓說道:“我順著往前走,在前方不到二百米的地方,找到了他們的腳印,但也隻剩下腳印,人已經完全失蹤了,我一直搜尋了半夜,最終沒有任何線索,直到最後我靜靜坐在他們消失的地方等了一天,那天傍晚的時候,我看到腳下的泥土裏,一汪汪的鮮血從泥土中泛濫出來,如同一口血泉一樣,混雜著白色的血沫子,腥味十足。
可在那片鮮紅的血泉當中,我仿佛看到了我那些家人的影子,直到最後我從這血泉裏,找到了妮妮的頭發還有發卡!
“血泉當中,找到了妮妮的頭發還有發卡?”強叔此時也終於蹙著眉,整個人略微沉默了起來。
“我……知道十有八九她們遭遇不測了,我……”
孤獨者沒有再說下去,但其實不用他說,我們都能感受到他那時間的心情,我相信,就算用痛不欲生這四個字來形容,也是根本沒辦法完全將他當時的痛苦形容出來的。
果不其然,孤獨者雙手握緊成拳,目光突然變得異常見堅韌,僅僅掃了一眼,我就感受到了他的決心,那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決心,一往無前的決心!
“我趁著那些血未幹時,把她們都喝掉了,我們到死也要在一起,也要融入在一起,因為我們始終是一家人!”
他這樣說,我們沉默了。
“那……之後,你沒有調查那片地方嗎?”老邢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關於孤獨者的故事,他從孤獨者開始講述的時候,自始至終都在不斷變幻著表情,到了此時,他是再也忍不住了。
“血液凝固以後,我從他們消失的地方開始挖,挖了三天三夜,打了一個十多米深的洞,但在那下方是堅硬的岩石,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之後的四十多年裏,我一直都在左右尋找,不停搜尋,想盡一切辦法尋找那個白衣大仙的線索,他帶走的我的家人,我要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
“那……這些銀樹?”強叔一邊說著話,聲音低沉,情緒也被孤獨者的話代入著,開始變得十分低沉。
就聽孤獨者隨後點點頭:“是,我在下方找到一片懸崖,懸崖的下方有一道裂縫,那大概二十多年前我找到的線索,當時那懸崖峭壁即便是當地的采藥人都不敢輕易靠近,但我順著懸崖下落三百多米,耗時三個月整,才想方設法順著懸崖以及那裏麵的裂縫進去當中,這些銀樹就是在那裏麵發現的,而在那裏麵,還有更多數之不盡,讓人驚愕的銀樹,它們一旦現世,肯定會讓人震驚到極致,說令全世界舉世震驚都不為過,而我也順利進入了那裏麵,在那一段東西當中尋找到不少詭異的方術,我才知道了那個地方的一些事,那裏麵,恐怖而繁雜,驚險而詭異,那當中蘊含的奇跡太多,拋開我的仇恨和決心,實際上,這麼多年我不認為我能夠闖進去報仇,殺了他,祭奠我的妻兒老小!”
孤獨者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神當中的那團火,無聲無息間就熄滅了。
最開始時候,他身上那果決的決心還在影響著我,讓我為之驚詫。
然而,當真正一說到那當中的一些東西之後,他卻開始打了退堂鼓,甚至就連自己那堅持了四十多年的決心,都在一瞬間完全熄滅掉了。
說真的,我挺替他惋惜的,怎麼,就這樣就被現實打敗了嗎?
果然,戚心雨跟我也有同樣的感覺,她不由疑惑的說道:“為什麼要放棄?你已經堅持了四十年,這四十多年的時間裏你一直都在為了那個地方探尋著,而且,你不是也已經有了一些收獲,對裏麵的東西有了一定的了解了嗎?既然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為什麼不堅持下去?我相信,隻要我們不放棄,肯定一定會找到希望的!”
戚心雨的那番振奮人心的話,也的確是我想要說的,我緊跟在後麵附和。
但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強叔,卻忽然平和一笑,而在強叔的笑容當中,竟也夾雜著一些平淡但又妥協的笑容:“你們兩個孩子,還是太年輕,很多東西你們都是不懂的。”
聽到他的話,我跟戚心雨自然不解。我心想,不這樣堅持下去,又怎麼會看到結果?不去繼續追尋,又如何會得到?
或許,真相已經距離我們本身很近了,我們需要的僅僅是再往前走一小步而已!
然而,孤獨者這時的一句話,卻讓我們跌入到了穀底。
就聽他忽然說道:“你們剛才遇到的黑狗,是屍狗,我按照那裏麵撿來的方術策,自己喂養出來的東西,身體如同鐵板,一旦在人身撕扯出傷口,就會讓人身染屍毒,快速死去……但這一切,隻是最簡單最低級的東西,在我進去的地方裏,還有著更多你們根本想象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