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臉頰有數道傷痕,鼻梁上的尤其明顯。
本來柔軟順直的長發此時亂糟糟地披在身後,身上的衣服也是半幹。
他赤著腳,眼神呆滯地看著虛空中的某個位置,平時很警覺的他半晌都沒發現言臻已經醒了。
言臻靜靜地看著他,許久都沒說話。
她本以為親眼見到那麼多族人被殺,諾蘭會仇視人類到不會再上岸。
沒想到他還是回來了。
“諾蘭。”
言臻一開口,諾蘭立刻扭頭望過來。
對視了幾秒鍾,諾蘭爬到她身邊躺下,腦袋埋進她懷裏。
言臻摸了摸他的頭發,安撫意味強烈。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傳來諾蘭的啜泣聲。
言臻知道他在自責,自責沒有保護好族人。
諾蘭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閉著眼睛窩在言臻懷裏一動不動。
這時病房傳來敲門聲,魏書程推門進來。
看見蜷縮在病床上的諾蘭,他顯然愣了一下。
言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魏書程別說話,然後準備下床。
等到起身她才發現諾蘭一隻手緊緊攥著她的衣擺。
這會兒被她的動作驚動,他睜開眼睛望著她。
言臻拍了拍他的手:“我先去處理點事,很快回來。”
諾蘭這才鬆開手,再次閉上眼睛。
言臻下床,跟著魏書程走出病房。
撞車的後遺症還在,她頭有點暈,渾身哪哪兒都疼。
魏書程也沒好到哪裏去,額頭上還纏著紗布。
兩人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魏書程說:“調查出來了,撞我們那輛貨車的車主是個癌症晚期病人,受人指使想要你的命,如果我沒猜錯,幕後主使者是國內經營人魚產業的那幾家公司其中之一。”
言臻了然。
人魚產業涉及上千億的利益,她現在做的事無異於掀盤子。
動了別人的蛋糕,他們自然想要她的命。
這場車禍,成功了是司家死了一個繼承人,不成功就是對司氏集團的警告。
警告他們馬上停止擴散和人魚有關的輿論,否則後果自負。
魏書程見她不說話,有些忐忑地問:“你害怕嗎?”
新界研究所已經關閉,司家旗下的人魚產業全部關停,加上有諾蘭這層關係,司夏這個時候退出為人魚爭取立法的行動,司氏集團無疑可以全身而退。
但他會失去夥伴和後盾,以他一個人薄弱的力量,他不知道自己能撐到什麼時候。
言臻不答反問:“你呢?”
魏書程點頭:“怕。”
他從小就怕死,長大經曆了那麼多事,也沒能克服對死亡的恐懼。
“可我不打算放棄。”魏書程目光堅定,“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這個時候退怯,我大概會遺憾一輩子。”
“我也是。”言臻說。
得了這句肯定的話,魏書程鬆了口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言臻掏出手機:“你和我,還有我的家人,出入都要配備保鏢,避免今天的事再次發生,以及,我現在要去見我爸。”
計劃要繼續執行下去。
言臻帶上諾蘭,在保鏢護送下去了司爸所在的醫院。
司爸經過幾天休養,高血壓剛降下來。
見了來到病房的言臻,聽她說完陳家投放魚雷,炸死五六百條人魚,陳少遭到人魚族報複,連帶載著上百人的遠洋漁船一起葬身大海,而她和魏書程遭遇車禍,險些死在回家路上……
他血壓頓時又飆上去了。
“這些人簡直無法無天!!!”司爸氣得頭暈手抖,“報警了嗎?這件事絕對不能善罷甘休!”
司媽連忙替他拍胸口順氣:“消消氣消消氣!”
“警方在處理。”言臻按住司爸的肩膀,當著司媽的麵,她喊了一聲爸,“您得振作起來,有件事需要您幫忙。”
司爸吃了降壓藥,等緩過來後,言臻打開筆記本電腦,把自己整理的為人魚申請立法成為保護動物的資料放到他麵前。
“您有人脈,我需要您聯合海洋保護組織向有關部門提出申請,我和魏書程同時會利用網絡擴散這件事,用輿論推動立法。”
司爸看完資料,半晌才說:“夏夏,這件事不容易,至少近期很難。”
言臻蹙眉:“怎麼說?”
司爸歎了口氣,隻說了四個字:“快換屆了。”
言臻頓時沉默了。
在領導班子變動的關鍵期,大多數領導在職期間會求“穩”。
反對捕殺人魚涉及這麼大的利益鏈,事情鬧大,被動了蛋糕的人急眼了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來。
這背後的水太深了。
司家貿然攪進去,可能會悄無聲息地被吞個屍骨無存。
“咱們再等等?”司爸觀察著言臻的表情,“再過九個多月,換了新領導,新官上任會想要盡快做出點實事,到時候咱們再提這件事也不遲。”
言臻搖頭:“恐怕不行。”
憤怒的人魚族等不了這麼久。
司爸看向言臻背後的諾蘭:“小夥子,你不能跟你們族人溝通溝通嗎?”
諾蘭沒說話,看向言臻。
言臻不動聲色平移兩步,擋住司爸看諾蘭的視線:“爸,他還不到兩歲,您別為難他。”
司爸隻能作罷,長歎了一口氣,掀開被子下床。
司媽見狀,連忙問:“你幹嘛去?”
司爸拔出筆記本電腦接口處的U盤:“不管成不成,我去試試。”
言臻麵上一喜:“爸,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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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司爸住的醫院,言臻帶著諾蘭,在保鏢護送下回長明路別墅。
到了家門口,雕花鐵門敞著,還沒進去就能聞到一股濃濃的惡臭味。
言臻蹙眉,正要進去,諾蘭攔住她,先她一步走進院子。
院子裏被翻得亂七八糟,等進了客廳,正廳牆上用紅色油漆塗了一個大大“死”字。
屋裏被打砸過,四處潑灑著排泄物。
言臻在桌上發現一封信,打開一看,上麵隻有一行打印出來的字,內容簡單粗暴。
“不停手,你全家都得死!”
言臻麵無表情地把信撕碎,扭頭發現諾蘭不見了。
她走到後院,諾蘭正蹲在雞籠前,背影充滿了無聲的憤怒——他養的雞鴨全部被摔死,毛絨絨的屍體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