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這麼長時間的藥,他身上臉上的傷都在好轉,唯獨眼睛不見絲毫起色。
如果裴家的人找不到滄瀾穀,他的眼睛又一直不見好,那他要怎麼走出去?
他總不能一輩子被困在這個小山穀裏。
言臻沒有立刻回答,戰術性地沉默。
她的沉默落在裴望州耳朵裏,他頓時有些慌了,抓握她的手在收緊:“江姑娘……”
“我不知道。”江蘺語氣沉重,說出的話卻像在逗弄一隻落入陷阱的老鼠,“裴公子,關於你的眼睛,我跟師傅師兄他們商談過很多次,這些日子也翻了不少典籍,但人體的大腦遠比我們想象中要複雜,你這種情況我們之前沒見過,我們可能無能為力了……”
裴望州:“……”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來。
是啊,他怎麼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幫鄉野村醫身上。
這些人,說得好聽是隱世大族後人,但數百年都蝸居在一處,身邊來來回回隻有這麼些人,祖上有再出神入化的醫術都被耽誤了。
難道他這一輩子都隻能困在滄瀾穀中,再也無法回到京城?
不!
也許他在這裏待不到一輩子,他是個瞎子,是廢人,這些人出於醫者仁心,會照顧他一時,但照顧不了他一世。
他們很快會厭煩他,嫌惡他,到時候等著他的隻有死路一條。
他必須自救。
短暫的絕望過後,裴望州迅速打起精神。
“江姑娘,我想見見楚大夫。”
言臻大概能猜到裴望州在打什麼主意,碧水居做主的人是楚芫華,他想許以重利,說服楚芫華送他出穀。
很快,言臻請來了楚芫華。
“楚大夫,裴某有一事相求。”裴望州神色誠懇,“我是京城定國公府世子,家中有年邁的祖母,我多日未歸生死不明,祖母身體本就不好,憂心牽掛之下怕是難安,楚大夫若是能送裴某出穀,待回到京城,黃金珠寶,稀世藥材,無論楚大夫想要什麼,裴某都能尋來,報楚大夫救命之恩。”
楚芫華愣了一下,隨即搖頭:“不不不……裴公子,祖上有訓,滄瀾穀子孫不可出穀,老夫不能違背祖訓。”
他說完,起身要走。
“楚大夫。”裴望州連忙拉住他的衣袖,懇求道,“我知道您的顧慮,擔心送我出穀會泄露滄瀾穀的秘密,為穀中眾人招來災禍,裴某在此立誓,滄瀾穀中的一切我都不會對外人言,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楚芫華依然搖頭:“裴公子,恕老夫無能為力。”
抽出裴望州手中攥著的衣袖,楚芫華連忙離開。
裴望州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聲,臉上湧起深深的無助。
言臻欣賞著他此刻的絕望和困頓,不由得想起另一件相似的事。
定國公府是數百年前天下大亂時,裴家先祖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有從龍之功才受封的爵位,百年來有過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繁榮時刻,但傳承到裴望州這一代,逐漸沒落。
偌大的國公府遠不如表麵看上去那般興盛,每月全府上下五百多人的開銷就不是一筆小數目,作為執掌中饋的主母,顏錦禾每月都要為銀錢各種周轉發愁。
前世江蘺在國公府受盡委屈,被顏錦禾挑撥到跟裴望州離心,她萌生了離開京城,回滄瀾穀的心思。
但在這之前,她研製了一款養顏膏,經過顏錦禾的人脈口口相傳,在京中世家女眷圈子裏賣得很是火爆,一盒小小的膏體能賣到十兩黃金,且供不應求。
這對國公府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裴家人哪舍得放她這棵搖錢樹離開,想盡辦法將她留下。
江蘺某天跟裴望州因為一點小事吵了一架,她一氣之下收拾包袱準備離開,走到門口卻被匆匆趕來的顏錦禾和裴母攔下。
裴母厲聲道:“你既已入國公府為妾,豈有說走就走的道理,你今天要是敢跨出這道門,我便讓人打斷你的腿!”
江蘺本就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被裴母這麼一激,頓時打算硬闖出去。
關鍵時刻裴望州站出來,不自在的神色中帶著幾分高高在上:“你要走也可以,把你知道的養顏方子留下,我便讓你走。”
他向來清高,自詡男子漢大丈夫不為五鬥米折腰。
可他又不願放棄養顏膏能為國公府帶來的重利,所以端著居高臨下的態度命令、折辱她。
也不知道當時江蘺的處境跟現在的裴望州比起來,誰更無助和難堪。
-
楚芫華毫無轉圜餘地的拒絕著實讓裴望州萎靡了幾日。
但他很快再度打起精神,與此同時,言臻發現他對自己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
比如自己每日來為他換藥,他會變著花樣找話題跟她多說話。
或者在她扶著他出去曬太陽時,延長兩人肢體接觸的時間。
再加上他言語動作中刻意透露出的“我對你有好感”的訊息,言臻咂摸了兩天,反應過來了——
裴望州想另辟蹊徑,通過拿下她的心,說服她帶他出穀,達到離開的目的。
隻是裴大少爺似乎沒意識到用自己毀容了的臉做出這些含情脈脈的舉動有多滑稽。
前世裴望州墜崖後受的傷不包括眼睛,在和江蘺的相處中,他確實喜歡上了這個可愛的小美人。
對於江蘺,他是有過真心的。
這一世他看不見江蘺長什麼樣,此時卻依然在對她釋放曖昧信號,高傲如裴望州,為了出穀活命,也不惜放下身段勾引一個有可能貌若無鹽的女子。
這種舉動跟青樓賣笑的妓子有什麼區別?
裴望州,你也有今天。
麵對裴望州的勾引,言臻故作不解風情,不是故意曲解他的話,就是對他的示好視若無睹。
這天大師姐青琅來竹樓送飯,正巧碰見言臻在給裴望州換藥,她站在旁邊看完全程,把言臻叫了出去。
“阿蘺,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跟裴公子好上了?”
言臻裝作一愣:“什麼啊……你怎麼會這麼想?”
“他方才一直拉著你的手,隻是換藥,為什麼要拉著你不放?”
“他說換藥時有些疼,抓住我的手沒那麼害怕。”
青琅還是不信,用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此話當真?”
言臻一臉“你把我當什麼人了”的委屈表情,壓低聲音道:“在師姐眼裏,我就是那麼隨便的人嗎?雖說穀中人少,沒得挑,但我就算找不到一個頂好看的相公,也不能喜歡上他呀,他的臉傷成那樣,多難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