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謀鳳台(14)

“你要去巴蜀?”夏侯澈進門就問。

“對。”

“為何?”

“聖旨上不是說了嗎,本太子妃感懷太子……”

“你糊弄鬼呢!”夏侯澈打斷她的話,有些暴躁道,“你要是感懷他,何必殺了他。”

這話一出口,整個內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言臻放下手裏包著話本書皮的《水經注》,幽深的眸子定定看著夏侯澈。

夏侯澈在她的注視下,心虛地低下頭。

“這種引火燒身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言臻淡淡道,“往後你在宮中要謹言慎行,切勿因為出言不當這種小錯誤而丟了性命。”

夏侯澈連忙問:“你不回來了嗎?”

“短時間內回不來。”

“那、那我怎麼辦?”夏侯澈不安道,“你不在宮中,我要是遇上無法解決的事,該如何是好?”

“你要是遇上無法解決的事,我就算在宮裏,也幫不上忙。”言臻挑眉,“最好的辦法是,盡量避免遇上這種事。”

夏侯澈臉上滿是不安:“話是這麼說,可是……”

“可是什麼?”

夏侯澈聲音低了下去:“可是你在宮中,我會覺得我不是一個人在單打獨鬥。”

言臻一頓,明白夏侯澈是把她當成主心骨了。

就算他提防她,不信任她,她這個主心骨能提供的幫助也很有限,但在孤立無援的夏侯澈看來,他們是一個陣營的同夥。

他能像現在這樣,在深夜過來跟她說一說那些不能對外人道的壓力就夠了。

言臻起身,走到夏侯澈跟前。

他恢複皇子身份已三月有餘,這些日子養尊處優,他長高了一些,原本隻到她胸口的身高,這會兒已經到她肩膀處了。

言臻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別怕,你如此聰慧,我相信你能行。”

夏侯澈抬頭看她。

兩人目光交彙,看到她眼中的肯定和鼓勵,他抿了抿唇:“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

前往巴蜀的日子定下後,晉帝派了夏侯瑾生前麾下的一支兵,護送言臻前往巴蜀。

言臻前腳帶著紅玉和紫瓔在五百餘名將士護送下出宮,後腳麟趾宮傳出消息,十一皇子夏侯澈中毒,性命垂危。

此事一經擴散,整個皇宮的氣氛都緊張起來。

太子薨逝不到三月,晉帝已經很難過了,脾氣日漸暴躁。

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頗得他疼寵的十一皇子也中毒離世,宮內還不知道要經曆一場怎樣的浩劫。

麟趾宮。

夏侯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臉色蒼白嘴唇烏青,鼻端氣息微弱。

太醫院所有太醫都被宣過來,內殿不斷有宮女太監端著藥盅木盆,低頭進進出出,氣氛壓抑而緊張。

晉帝看著這一幕,眼底翻湧著濃烈的戾氣。

不多時,禦前侍衛統領進來,呈上一份褐色的紙包:“陛下,下毒的人抓到了,是麟趾宮伺候十一殿下的貼身太監。”

晉帝眯了眯眼睛,沉聲道:“帶進來。”

被帶進來的小太監不過十八九歲,跪在晉帝跟前時渾身抖得像篩糠:“陛、陛下……”

晉帝問:“誰指使你下的毒?”

小太監汗如雨下,眼珠子轉來轉去,大呼冤枉:“陛下,奴婢冤枉啊!殿下中毒之事與奴婢無關……”

侍衛統領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從你屋裏搜出來的毒藥,你還想狡辯?”

看到擺在晉帝旁邊的褐色紙包,小太監頓時麵如土色。

這東西……他不是早就銷毀了嗎?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他是給夏侯澈下過毒,但那是兩月前的事了。

難道這藥有延後性,毒性兩月後才發作?

小太監一時間又心虛又害怕,低著頭冷汗涔涔。

晉帝眼光何其毒辣,一看小太監這副樣子,就知道此事跟他難逃幹係。

“朕給你個機會,若是老實交代,留你一具全屍,若是嘴硬,誅九族。”

這話一出口,小太監渾身僵硬,伏在地上連腰都直不起來。

侍衛統領察覺到異樣,連忙上前將人拖起,那太監七竅流血,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侍衛統領一驚,連忙掐住他的脖子,試圖在他氣絕之前逼問出凶手:“說!是誰指使你下毒的!”

太監渾身哆嗦著,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消片刻,他兩眼一翻,四肢軟綿綿地垂下,暴斃而亡。

侍衛統領連忙撇下屍體,下跪領罪:“陛下恕罪,是臣疏忽才讓此人有畏罪自盡的機會……”

晉帝閉了閉眼睛,疲憊地揮揮手:“拖下去,朕給你三天,務必查清此人是受誰指使,謀害十一。”

“是!”

小太監的屍首很快被拖走了,晉帝透過屏風看向內殿,紛雜交錯的人影中,夏侯澈靜靜躺在榻上。

他握緊袖中的拳頭,這個兒子,他不能再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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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三天三夜搶救,夏侯澈有所好轉。

但他意識不清醒,時不時迷迷糊糊一邊叫“父皇”一邊喊疼,晉帝心疼得除了上朝,其他時間都守在麟趾宮陪他。

又過了幾天,夏侯澈總算醒了過來,得知下毒的太監已經被處置,但幕後指使者還沒抓到,他沉默了很久。

自那以後,麟趾宮的人發現,十一皇子中毒後雖然緩過來了,但身體卻變得很差,畏寒不說,還總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他本來話就不多,經此一事,變得愈發沉默。

晉帝聽著宮人回稟,也把夏侯澈的變化看在眼裏,這天批完折子,他去了一趟麟趾宮。

到了麟趾宮書閣,守在書閣外的太監立刻跪下行禮,晉帝示意他不要聲張,悄無聲息走了進去。

夏侯澈正在練字,太過專注,絲毫沒察覺到晉帝的到來。

晉帝雙手背在身後,掃了一眼桌案上鋪開的紙,夏侯澈已經練了十幾張,“晉”字寫得歪歪扭扭,他握筆的姿勢也不對。

想到這個兒子從小養在掖庭宮,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回到他身邊時卻難得的沒有生出怨懟,反而對他頗為孺慕,看他的眼神時常帶著崇拜,而且並沒有因為他這個父親身居高位,就像其他兒子一樣對他又敬又怕。

在這個兒子身上,他體會到了尋常人家純粹的父子親情。

“澈兒。”

夏侯澈抬頭,見了晉帝,他立刻放下筆,從那堆紙張中扒開自認為寫得最好的一張,獻寶似的送到他跟前。

“父皇,這是兒臣今日練的字,您看看有進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