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莫名的寒意

決不是在罵同名的人,提到的車號就是我開的車。我很快就肯定她其實在僅僅對我一個人廣播。再沒有比這更叫人毛骨悚然的了,我趕忙關掉收音機。

身後的客人就跟死掉了一樣沒有一點聲息,一想到我拉著個死人滿街逛就心裏一凜。我偷偷瞥了一眼觀後鏡,除了他眼角的裂縫變得深了一點,更粗的血流流過臉龐以外,沒什麼變化。

至少這人還在。按理說他的樣子確實很嚇人,我膽子也很小,但還是不敢提醒他現在他已經血流滿麵,在邏輯上應該先去的地方不是火葬場,而是醫院。天知道這麼一說這人能有什麼叫人想不到的反應,我還是就當沒看見的好,隻要到了火葬場把他一卸就萬事大吉。

車廂裏保持如此長時間的沉默,自我開出租以來還沒有過。一個念頭往外冒,我不由自主地講了一個笑話:“一個正在高速行駛行駛的出租車上,坐在後坐上的乘客有事要與司機講,很突然地拍了司機一下肩膀,司機嚇得大叫起來。乘客很驚訝地問是怎麼回事,冷靜下來的司機解釋說:‘這是職業病。我剛開出租車不久,以前一直是開靈車的。”

說完我先笑起來,但後坐上一點動靜沒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上心頭,此時要是他用冰涼的手拍我肩膀一下,我肯定也會瘋狂地尖叫,盡管我從來沒開過靈車。

死寂的車裏能聽到我的心髒在咚咚地跳著,我就像身處冰窖裏一樣渾身發冷。我目光落到了握著方向盤的手上,看見手背給凍得發青,忽然明白了車裏確實冷得厲害。

但問題是車裏有暖氣,就是寒冬臘月也不會覺得冷。我仔細一感受,覺察出身後傳過來一陣陣逼人的寒氣,就像冷風在開動似的。

我當然知道這輛破車裏沒安冷風,我還知道那寒氣來自後麵那客人的身上。但我決不會追究車裏為什麼冷成這樣,相反我要假裝車裏溫度正常。這至少還能維持一切都正常的假象,否則一旦撕破臉他露出真麵目就糟了。

我裝出一副愉快的樣子,努力保持聲音平穩,不住口地講著一些無聊的笑話,極力克製不住觀後鏡看。講了幾個笑話,我咽下一口唾液濕潤喉嚨的工夫暫時出現了冷場,雖然隻有一兩秒鍾,但還是出事了。

咯叭一聲響從後坐傳來,像是骨頭折斷。我條件反射一樣朝觀後鏡一看,原來是那人的下巴掉了下來,像墨鏡一樣掛在胸前,晃晃蕩蕩的,舌頭失去承托,也一起掉出來,跟吊死鬼那樣耷拉著。

那人伸出手來,我這才注意到手掌受的傷其實很嚴重,弄得指骨都變形了。那隻近乎殘疾的手托住下顎骨往上一推,喀地一聲接上了。但結合的位置出現偏差,使他的臉部嚴重走形,很有些像《魔戒》的怪獸人。

這一幕差點把我心髒嚇得跳出來,若不是我時刻記得自己坐在急速行駛的車裏,真就有可能發狂。

什麼?急速?我這時才注意到外麵的景象掠過的速度快得驚人,難以具體分辨。我瞥了一眼儀表,該死的,居然時速一百二十公裏。以我市的路況,這速度早就翻車了,我現在還能駕著汽車一路狂奔,簡直就是奇跡了。

我小心地踩下刹車,車速很快地降下來,外麵卻籠罩在茫茫黑暗中,隻有雪亮的車燈在黑夜中撕開一道口子。道路兩旁隻有一排枯朽的樹木,看上去老朽得好像乾隆年間栽種的。

這條道很陌生,我敢發誓以前絕對沒有來過。也是,按剛才的速度開那麼長時間,早都開到哈爾濱了,能不覺得道路陌生嗎?

可就在這時,車燈的盡頭照亮了一扇大門,居然就是以前白天來過的火葬場。我還在遲疑時,這輛車幾乎就是自動拐了進去,一直開到停屍樓跟前,我連忙刹住車,這回車子倒是聽話地停住了。瞧瞧這一晚上發生了多少怪事,把我一輩子應該經曆的怪事都經曆過了。

偌大的停車場裏隻有兩三盞青裏透白的路燈照亮了各自腳下一小塊地麵,停屍樓前掛著一盞昏暗的紅燈,燈光外的黑暗反而更加深邃了。

東側是一排平房,房前停著一輛麵包車。車上掛著黑紗與花圈,是一輛靈車。車的後部給掀開,有幾個人正在往外抬一隻明黃色的硬紙棺材。

也不知道是因為燈光昏暗不明,還是我的視力出了問題,雖然他們身體上沒有明顯的畸形,但還是覺得那幾個人形體怪異,有什麼部分殘缺得厲害。

再加上這火葬場地處荒郊野外,時值三更半夜,他們看上去令人心裏發冷。

“到地方了。”我對後麵的乘客說。

後麵一點聲息也沒有,我不自覺地回頭一看,後坐上居然沒有人!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扭轉身子探頭向後麵一望,真的連個鬼影也沒有。

我還特意看了看車座底下,也沒找到那位先生。我拉開車門,站起身來,上萬平米的停車場上隻有那夥抬棺材的人,根本看不到乘客。

我極力把一個念頭往下壓,但那個念頭偏偏往上頂。一陣夜風吹過來,我渾身一激靈,連忙坐回到車裏,關嚴了車門,好像這扇門真能擋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似的。

車廂裏很快暖和了,手掌也不僵硬了。那夥人正動作僵硬地抬著棺材,這裏並非善地,再待下去萬一那個東西回來了呢?萬一它偏偏要坐回到車廂裏呢?我不敢再往下想,連忙發動車子開出火葬場。

雖然是循著原路開回去的,但這回道路跟我記憶中的一樣了,我還能隱約看到道路兩旁快要收割淨盡的田野。自從那個東西下了車,一切都正常了。

今晚太不吉利了,趕快回家得了。這麼一想心情馬上好多了,跟飛馳的車子一樣輕快了。然而我忽然想到其實那個東西一直沒跟我說話,那句到火葬場也不是我聽見的,而是通過心靈感應或天知道什麼途徑感受到的,我心裏不由一緊。

難道我真的拉了一個鬼到火葬場?

這種想法對我刺激實在太大,以至我差點撞到前方一個男人。那人一直在路邊朝我揮手,我若不是急刹車,真就出人命了。

車子停在那人身邊,他拉開了車門,坐在我身邊。門一打開,秋夜的寒氣就冒了進來。“對不起,先生,我已經下班了。”我結結巴巴地說。

“到火葬場。”那人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說道,同時手指間夾著一張鈔票遞過來。

我剛要拒絕,忽然借著車窗外的路燈光輝看清了他的樣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的左半邊臉龐凹陷下去,使整個頭顱的形狀都發生變化。大概那半邊臉骨都破碎了,森森白骨刺破麵皮露了出來。

左眼也塌癟了,深色汁液連同血液劃出一道痕跡流過臉頰,而他的左眼皮居然還在眨動,每眨動一下我的心都隨之發悸。他的上邊顎骨也深深癟了進去,難怪說起話來嗓音那麼含糊。

他的胸口有一個駭人的傷口,“鮮血淋漓”“血肉模糊”不足以形容慘狀。大股的血液隨著心跳的節奏在往外湧動,一陣陣嗆人的血腥氣很快充溢著車廂。

他的夾著鈔票的手嚴重變形,手骨從皮膚下聳出來,還帶著肉筋,手指痙攣一樣縮在一起。這樣的手肯定廢了,所以隻有兩根手指勉強夾著那張百元鈔票。鈔票給鮮血染紅了,還在往下滴著血珠。

對這樣的人我還能說什麼?衝著他的臉大聲嚷嚷你已經死了,還是趕快滾回你的骨灰盒得了,別弄髒了我的車?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死人哪,萬一他耍起蠻來可怎麼辦?可不把他攆下車,難道就讓這麼可怕的東西坐在我身邊,近得伸手就可以觸及?

拉他一趟我下半輩子非得天天晚上做噩夢不可。我正猶豫著,感覺到他那隻好眼睛正狠狠盯著我,不,說什麼也別惹他,先過了這關再說。

我顫抖著手接過鈔票,他那破損嚴重的喉嚨發出叫人脊背發涼的笑聲。我的手一顫,那張鈔票飄落到座位底下。

我深吸了一口氣,靜了靜心,掉轉車頭向火葬場方向開去。路上他身上的血臭越來越刺鼻,熏得我胃裏翻江倒海,眼前一個勁兒地有血紅的點子在閃爍。

他似乎在不停地流血,胸前的那個洞可不小,就是體內有一噸的血也都能流光了,恐怕我的車坐墊早就濕透了。在我腦海中還出現一副畫麵,連成串的鮮血滑落到座位底下,很快積成了一大灘。

他媽的,弄成這樣我還怎麼收拾?一股怒火直衝腦門,我不得不告誡自己一定要忍耐,就算車沒了都沒關係,把命丟了就什麼都完了。這是死人,不受活人法律道德約束的死人,比黑社會還叫人惹不起,隻需忍耐到地方就行了。

話是這麼說,可這位死人偏偏來找碴。他哢哢地抻動著手指的關節,似乎聽這種聲響能令他感到無限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