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剛才。”
健哥說:“那,你都看見了吧。”
我說,“嗯,平時沒見到過這麼多人,剛才算見識過了。”
我語氣裏的輕鬆讓健哥大感安慰,他緊繃的麵皮鬆了下來,笑了笑說,“我們這的人,挺信這個的,哎。”
健哥媳婦把手裏的抹布一丟,“你真要上山啊?”
健哥點頭。
健哥媳婦勸阻,“你這一上山不就把事情給坐實了麼?要是人家都說我們這鬧鬼,生意還怎麼做?”
健哥愁的抓抓後腦勺,“不去吧,周大媽哪肯放過我們?就當破財消災。”說完看看我,“現在店裏除了木子以外就309那對夫妻了,就是人家要退房,損失也沒多大。再說,都街坊鄰居的,還是就這樣吧。”
我馬上表態,“我不退啊。”有熱鬧不瞧白不瞧。健哥媳婦感激的衝我笑了笑。我跟著再問,“剛才你們說的山上的師傅,就是道觀裏的道士麼?”
健哥點頭,“是啊,我們這有點什麼紅白喜事,都會找道士來做做道場。”
“靈不?”我繼續問。
健哥遲疑的想了想,說,“還成,嗨,這事,不好說,信則靈。”
忙完手頭的事情,健哥前往三清觀請道士,小片刻功夫就返回了。他身後果然跟著一個黃毛幹癟老道,手裏一把拂塵禿得像兀鷲頭頂,身上一件油汙道袍,看著真不像什麼世外高人。
健哥和老道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是一個年輕男子,看上去和健哥差不多大。五官頗粗,頭發剪得很短,身板兒也挺拔,腳下一雙布鞋,布襪子紮在褲腳外,一件短 襟褂子,露在外的兩隻胳膊肌肉盤結。斜背一隻布包,裏麵鼓鼓囊囊放著家夥,一隻木劍柄露在外頭,看樣子時老道作法的工具。
我正在猜這個肌肉男是誰,隻聽老道和健哥媳婦打了個稽首做了個開場白後,介紹說,“這是我新收的俗家弟子,你們叫他陳楓就好了。他來幫我打個下手,人工嘛,按照我的一半就行!”嗯,價錢公道,童叟無欺,還挺厚道。
健哥吩咐健哥媳婦到小舅子的小吃店裏整治整治,先給師傅們備好飯食,吃飽了好幹活。事已至此健哥媳婦也沒招,隻好不情不願的走了。
健哥轉頭跟我說,“木子,你想看個熱鬧不?等下一起吧。”
我忙點頭,“好啊。”跟著去蹭了頓午飯。
吃飯的時候,老道葷素不忌,長筷運用如風,雞鴨魚肉流水介的往嘴裏送,且在咀嚼間隙還能說幾句神叨叨的話唬得健哥和健哥媳婦一愣一愣。
倒是那個叫陳楓的 俗家弟子,默默的吃著飯,白米飯吃了四碗下肚,都是用青菜送的飯。他居然吃素?自己師父都不吃,我對他產生了幾分好奇。
吃完飯後,老 道開了個單子,都是做道場要用到的,健哥媳婦忙著采買。健哥便帶著老道和肌肉男,當然還有看熱鬧的木子,去了周家踩點。
這一路間,看熱鬧的圍觀群眾越跟越 多,等到了周家的時候,後麵已經跟了一大串,連身為群眾演員主角的我都被擠到外援,差點沒能踏進周家的門。
周大媽見到健哥神態很惡,見到老道忙又換上笑臉。
老道止住眾人追隨,獨自一人在周大媽的引導下,前往周家男孩的臥室,勘探。
不一陣,老道出來,很嚴肅的說,“是惡鬼。”
“嘩。”一下,圍觀群眾——除了我以外——紛紛退出周家。
健哥搓搓手,麵露為難之色,老道會意,續道,“不過絕對不是在旅店裏惹的。”接著開始盤問周大媽她寶貝兒子這段時間的動向,問來問去,終於問到半月前,周家娃子曾到縣外的廢棄了三十多年的亂葬崗玩過。
老道一拍大腿,“這就是招鬼的根源了。”
周大媽麵露將信將疑之色,看著健哥的眼神帶出點愧疚來。我不得不佩服健哥,想必是他上山的時候就和老道做好交易了。果然是花錢消災啊。
我不忍心再看老道那故作神秘的老臉,擔心再多看一秒,我會笑場。轉頭時,又看見了小文。他遠離人群,坐在一叢矮牆上,手托著腮,饒有興致的旁觀著。看見我發現了他,他忙低頭。可是已經晚了,我看見了,他的笑容。
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即便他的笑容很短,即便他低頭躲開了我的注視,我還是被那個笑容給驚住了。
我從來沒想過,一個外形這麼邋遢,一個被亂發和胡須遮住了大半臉龐的人,可以笑得這麼動人。
我驚了,驚豔得驚了。
周家後麵發生了什麼我不想知道也不感興趣,此時我眼裏隻有這個令人驚豔的小妖。可是,小文在發覺我看見了他後,便翻下短牆低頭急急離去。
這次不能讓他給跑了,我馬上擠出人群追了過去。
初時小文還算克製,隻是快步的走,接著似是見甩不掉我,步伐越邁越大索性跑了起來。他以為這樣就能脫身?真是小瞧我練了二十年的功了。
我腿雖短但勝在頻率快,疾步如風追得緊緊的,死死咬在小文身後五米左右。不知不覺,路越走越偏。
拐進一條廢棄的小巷後,小文終於停了腳步。我站在巷口,擦了把額角沁出的汗。
他轉身,靜靜的看著我,我也靜靜的打量他。我們倆各自靜靜了一陣,我忍不住了,我承認我耐性沒他好,“你為什麼要跑?”
小文回,“你為什麼要追?”
“我好奇。”我答。
小文沉默一下,然後問,“好奇什麼?”
我笑了笑,往前走了兩步,“好奇的是,是什麼和為什麼?”這話有點像打啞謎,其實我的意思就是,我好奇你到底是什麼東東,為什麼要在這裏雲雲。
不知小文是否理解我的回答,他沒有正麵回應,隻突然說了句,“何必相逼?”
我哪裏有逼他?
我不過隨便走走,到了這個小縣城碰巧和他相遇而已。到現在為止我都以禮相待,沒拔劍相向,真是對他太客氣了。
小文再道,“我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知道呀,所以我也沒怎麼你嘛。”我歎氣,“我挺奇怪的,我哪裏得罪了你?不過住幾天店而已,很快就會離開。你為什麼把那個女鬼招來趕我走?你看,現在麻煩大了吧。”
小文奇異揚眉,“不是我招的。我也不知道它從哪裏來的。”
“哦?”我表示懷疑。
小文頭看向一側,“你不信就算了,再說,你又何必放任那隻鬼肆虐,你要收它不是很容易的麼?”
我手一攤,“我以為你在跟我玩,所以就奉陪嘍。”
小文緩緩蹲了下去,不知為何滿身透出疲憊之態,他將頭埋在兩膝間,良久才說,“你要收我就動手吧。我實在,是累了。”他語氣裏透出一種極度的落寞和失落,聽得我惻隱之心頓起。
我學他模樣蹲在地上,問,“為什麼你非要認為我是衝你來的?你沒做壞事沒傷人命,我為什麼要收你?”
小文聲音悶悶傳來,“那你來做什麼?跟著我又做什麼?”
他大概還是不信吧。
我很真摯誠懇的說,“我真是閑極無聊,我真是對你很好奇,而且還真是僅此而已。”我們的對話又回到起點,小文若是再回問我“好奇什麼”,我大概會忍不住暴走,還好他沒有。
良久,小文突然說了句,“今晚,你有事情麼?”
聽著多像約會啊,我忍不住激動,“沒有,沒有。”
“那我晚上去找你,”小文說,“淩晨兩點吧,那時比較清靜。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這個時間讓我滿腦袋冒黑線,但是隻能接受。
定好約會,我興衝衝返回周家。隻見桌子,香爐等等等在周家門口擺了一地,老道身披一件很拉風的看著簇新的印著八卦的披風,正在揮舞木劍,口中邊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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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前有一個銅盆,裝著滿盆的水,隨著口裏的咒語高聲念一句,老道就用木劍挑著四下裏灑。聽了兩句,我再無懷疑,這老道果然是來騙吃騙喝的。
那個叫做陳楓的俗家弟子捧著一些法器等,站在一邊,他很認真的看著老道的動作,聽著老道的念叨。非常,非常專注。
看了一陣,老道悶聲唱歌唱得我頭暈,也有可能是被太陽給蒸的,遂返回旅店。
衝了個涼,我躺床上稍作休息。做了個短夢,夢見我背著劍走在路上,先是在城裏麵,走著走著越來越荒涼,不知怎的,來到了一個墳場。
再走兩步,突然墳墓裂開,爬出一具具腐屍,掉皮掉肉掉眼珠子,紛紛朝我跑來。我自然是不怕的,抽劍,把它們一一打散。
醒來後覺得手酸,真像是剛惡鬥過一場一樣。我想,我怎麼做這樣的夢?這個夢太真實了吧,腐屍散掉後散發出來的味道,繞梁三日不絕啊。
剛想到這,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味道是真實存在的。
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淡淡的,屍味。
我狐疑的聳鼻聞聞,確實不是許久不洗澡的餿味,或漚爛的食物的味道,這股甜腥味兒真真確確是屍體腐爛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