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短命,我忍不住惋惜起來,先是替他,跟著替柳兒。少爺死的早,怕是早早去投了胎,他們倆這一麵看來是見不上了。
“那他投去了哪裏?”我一連串的問,“轉了幾世了?現在入的什麼道?”
朱婆嘴微張,似是有話想說卻忍住了,隻是懷疑的看著我,一會後還是沒憋住,問,“木子,你又多管閑事了?”
“沒,沒。”我本想否認,一想,怎麼可能敷衍過去?隻好老實承認,“遇見一個女鬼,可憐,真可憐,為了心愛的男人把命丟了,守著愛人住的地方舍不得去投 胎。我和她也是投緣,想幫一下,唉。”我深深歎了一氣說:“可是,朱婆,我也知道,我們李家得虧你這麼多代的照料,我是真不想拿這種小事來麻煩你。你要 是忙,抽不開空來幫我一下,沒事,我特理解。”
“你理解?”朱婆氣樂了,“我不理解,木子,我說,我,我對你無話可說。”
“唵?”此話怎講?
“我要是不說,你是不是又會對我下咒?”話裏語氣雖然不佳,但朱婆臉上帶著笑,我有些鬧不明白他是真生氣還是裝生氣。
但不管怎樣,真言咒是絕對不能再下了,我立刻攤開雙手,“看,什麼都沒有。朱婆,我這次是真的求你幫我這個忙,不會再使那些壞招了。我祖奶奶已經教訓過我好久了,我知道我錯了。”
朱婆突然收聲,看著我,眼神怪異。我忍不住伸手在臉上胡亂摸一把,奔波這麼久,我一直都沒顧得上洗臉,難道有了髒東西?
他突然一笑,笑過後又是一歎。朱婆今天很奇怪。
沒等我打探一下朱婆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大姨媽這玩意不經邀約便越陰陽界越性別障礙前來拜訪了他,他便開口將我想要知道的東西娓娓道來。
“你打聽的這個 人,轉輪王本來三十多年前就已經判了狀子打發他去投胎,走的是玉橋,他卻不肯喝孟婆湯,就在奈何橋旁等著,一直到現在。等的,恐怕就是求你辦事之人。”
我猛點頭,然後愁道,“他都到了望鄉台了?那?”
過了奈何橋便是望鄉台,這是最後回望一眼故鄉的機會,然後便是飲孟婆湯重入輪回。奈何橋旁有鬼差把守,過了橋,就沒有回頭路,他是過不來了。
我也沒那個本事送柳兒過去橋那邊。
這事我不敢求朱婆,亂了陰間秩序,這罪名他背不起,我也不想欠他這樣大一個鬼情。
唉,人力畢竟有限,我沒轍了。
“怎樣?”朱婆看來想離開的樣子,他站起來,續問,“還有什麼事情?”
“沒了,”我悶悶不樂。
“頑,固呀,木子。”朱婆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我怎麼聽怎麼別扭,我哪裏頑固了?我都認命了不是麼。
可是朱婆開始感慨起來,“說句實話吧,替你們李家辦差,煩。尤其是今生的這個李天師,迷糊,衝動,沒什麼本領卻膽大妄為,小氣刻薄。”
我越聽越奇怪,朱婆說的不就是我麼,尤其是後麵那個形容詞,今天他都第二次說了。我不就沒來得及給他準備杯酒麼怎麼就小氣了?不就愛心裏想啥就說啥麼怎麼就刻薄了?而且這一係列的詞,沒一個好的。
“但是辦了這麼多年,也習慣了。如今就要說再見,我心頭還真有些留戀。”不等我嚴正抗議朱婆的無端指責,他卻話鋒一轉特有感情的來了這麼一句。
我大驚下忘記了申討,“你,什麼意思?”
朱婆繼續衝我一笑,“上頭來了調令,以後,你們李家的事啊,不歸我管了。”
難怪他今天好脾性,我一招就來,還一點兒責怪的意思都沒有,竟然是來告別的。
我這一肚子的疑問啊,沒地兒倒。
原來朱婆幫我們是‘上頭’安排的,他上頭是誰?閻羅王啊~閻羅王這麼幫我們李家做什麼?難道他是祖奶奶的老相好?
不,這不可能。
那閻羅王的品味得差成什麼樣,才看得上一個肥肥白白脾氣還暴躁的老太太?
眼下不是莫名驚詫的時候,朱婆正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我不確定我下一步是應該拱手豪爽來一句,“山高水長後會無期”,還是抱住他痛哭流涕,“朱婆我舍不得 你你不要走”?
所以我就呆怔著,許久後,才輕輕呼出一口氣,道,“對不住了,不知道今天是這麼大一個日子,什麼都沒準備。”
朱婆瀟灑擺擺手,“天下無不散筵席。”
我從地上蹦了起來,大叫一聲,“有了,你等等。”然後衝到餐廳,這裏有個迷你水吧,架子上擺著好幾瓶酒,剛才來拿碗的時候掃了一眼,沒往心裏去。
酒應該是不錯的,至少比我慣常用來招待朱婆的紅星二鍋頭強得多的多。我把它們全部掃下來,摟進懷裏轉身奔進臥室。
朱婆眼睛一亮。
我又奔回餐廳,把玻璃酒杯全部翻出來,一共八隻。
回到臥室後,我把酒杯一一擺在地上,然後問朱婆,“想先喝哪瓶?”
朱婆伸指點點,“這個。”我抱起瓶子打開來,先倒滿一杯,朱婆的手又點到另外一瓶上,“還有這個。”連點了六下,因為一共隻有六瓶而已。
六隻玻璃酒杯裝滿了各色酒,酒精混著奇奇怪怪的香精味道在室內彌散開來。朱婆繼續點著剩下的兩個空杯,對我說,“這兩個歸你。”
“好。”我毫不推辭。
身為鬼的朱婆並不能直接飲酒,他隻是將鼻子湊到酒杯上方,深深一嗅,品著,嘴中嘖嘖有聲。一杯飲完,他簡直帶點陶醉的讚,“好酒,好酒。”
能不好麼,我剛才瞄了一眼價格,一瓶三千多。
但這是最後一次請朱婆喝酒了,我能節約麼?當然不能,更何況自有人來買單。
我陪著喝了一口,烈,入口似灼燒,一路下喉。
朱婆放下第一杯,抓起第二杯,“想不到要這樣才能逼你這隻鐵母雞漏點鏽麵下來,早知道就早用這招了。”
“唵?”我挑眉驚,“你,你這玩悲情呢,你耍我的?就為了騙點酒喝?”那一刻我有衝動要放下杯子去拿桃木劍,我要把朱婆當遊魂給收了。
朱婆放下第二杯,抓起第三杯,邊白我一眼,“我一個大男人我跟你玩什麼悲情?”
“那,那。”我無語,握著杯子呆呆看著朱婆。
朱婆將手中杯送過來,“來,幹,今朝有酒今朝醉。”
碰了後我繼續握著杯子,問,“你走了,我們李家怎麼辦?”
朱婆抓起了第四杯,抬眼道,“我走了,自然有更好的鬼差來幫你。”
“誰啊?”我拍起了朱婆的最後一個馬屁,“有你這麼好麼?”
朱婆第五杯酒握在了手中,停下,看著我,半晌後動情的說,“木子,你不刻薄的樣子,我看著挺陌生的,真不太像你。”
“我,我。”我氣悶,低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朱婆端著第六杯酒向我敬來,邊讚,“對嘛,喝酒就要這個樣子喝,一口一杯,爽氣。”
於是我又幹了第二杯。
於是我開始犯暈了,我的酒量一直不太好,簡直可以用很差來形容。
於是我真暈了過去,不過暈倒前,我聽見朱婆說,“木子,你問我做什麼?那個來接替我的鬼差你不是都見過好幾次了麼?這次你想辦的事,找他就是。”
鬼差?我迷迷糊糊的想,是那個鬼差麼?還沒想清楚便跌進深睡,深到祖奶奶也沒出現,我一覺睡到下半夜。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渾身被空調吹得冰冰涼,兩隻胳膊上一摸一片雞皮疙瘩。六個空酒瓶整整齊齊的放在地上,你挨著我我挨著你,酒杯也是,排成一溜,幹幹淨淨,連酒漬也看不出來。看來是朱婆臨走時整理的,他好龜毛,很有可能是處女座的。
譏笑後想到以後相會無期,我忍不住惆悵了一小會,剛才我怎麼連再見也沒說就醉死過去了呢?然後爬起來去淋浴間洗了個溫水澡。
裹著浴巾出了衛生間,看一眼時間,淩晨三點。拉開窗簾,外麵的城市一片黑暗沉寂。
突想起柳兒還被我封在碗裏,忙穿上衣服撤了符,喚出柳兒來,將從朱婆那打探來的消息告訴她,她一忽兒雀躍一忽兒傷心落淚,待聽到她家少爺還在望鄉台等著她時,急得圍著我轉,直懇求,“我想去見他,我要去見他。”
我有些為難,我確實沒辦法帶柳兒去望鄉台。不過,依稀記得朱婆說新上任的鬼差可以幫到我,可是,我怎麼才能找到他?
我的沉吟未決讓柳兒產生了誤會,她以 為我不想幫她,遂輕泣起來,“我們分離的時候,少爺不過十九,如今二十便成了鬼,定是他離家出走後受不得苦被窮困所累。”
說著,朝我跪了下來,“天師,請幫柳兒一次,大恩不言謝。等柳兒見到了閻王爺,一定懇求閻王爺允許柳兒轉世投胎為天師做牛做馬,報此恩德。”
“我不是不肯幫你。”我本想 勸她萬事隨緣,轉念一想,也不是完全沒有路可走,便轉道,“我現在帶你去陰埠,那裏聚集著眾多鬼差,或許能尋到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