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突然出現的?”我訝異,再問,“不久是多久?”
“也就?”柳兒扳著手指頭,數了六根後道,“6年前吧。”
我無語,人和鬼的時間觀差別好大,此時不宜深究,我開口向柳兒求助,“你帶我去那裏好麼?”不待她拒絕,跟著利誘了一下,“我答應你,我會帶著你離開這裏,這樣你就可以投胎轉世重新做人了。”
“不,不想。”柳兒如春水般的雙眸黯淡了片刻,依依撫著身側的綠竹,續道,“這裏是少爺住過的地方,這園子和竹子也是少爺最喜歡的,柳兒想留在這……”
這裏的環境怎麼看不像是困死柳兒的柴房,我本好奇她為何在此出現,原來答案如此。
“他人都不在了,你守著空園子有什麼意義呢?”我勸她,接下來又覺奇怪,“那個少爺呢?他沒在這裏?”
柳兒搖頭,“我出事了後,少爺就和太太大吵了一架,然後離家出走再也沒回來過。”竟然是個有情有義的富家公子哥,難得,怨不得柳兒這丫頭丟不下放不開。
原來,以前人是可以離開的。
也是,這老宅要是不停的吞噬活人,老早就該被廢掉了。
我默默想了想,發現處處都是矛盾。這些矛盾如藤上結的瓜,看著大小不一位置不同,但是究其根源,必然是能通過瓜上的藤摸到根的。那根‘藤’是什麼,沒有足夠多的信息,現在我無法找到頭緒。
抬腕看表,現在應該是上午十二點一刻,再抬頭看看天,絲毫沒有太陽的影子。明月當空照,連位置都沒有移動分毫,時間似是定格在我跨入老胡同的那一刻。
“我沒法帶你去花園呢?”柳兒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索,然後嘻嘻笑了聲,“去那裏用活人的方式是不行的,要走鬼道呢。”
“鬼道?”“是的喲,那個花園會動,會躲活人身上的陽氣,隻有鬼才能去那裏。”柳兒解釋,然後疑惑的看著我,“可是,你還是活人呀,你怎麼知道那個地方的?”
這倒好辦,再念個封陽訣就是。
我掏包袱抽出一根香,點燃前抬頭問柳兒,“你當真不願意跟我一起走?我可以帶你去黃泉路,我還認識幾個鬼差,也許能打探到你家少爺現在下落。”念了訣,就不能說話了,有什麼現在得說完。
柳兒神色鬆動。我趁熱打鐵,“他現在沒準還在排隊等著見閻王爺,你如果去了地府,也許會有機會再見他一次。”
“真的麼?”柳兒眼睛亮了起來,但旋即又暗了下去,“去地府要喝孟婆湯,喝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少爺他,可能早已把柳兒給忘記了。”
“嗨。”我歎笑道,“孟婆湯哪那麼容易喝的著?投胎前才能喝。”
“那少爺。”
“你家少爺死了若是沒超過四十年,就有可能還在排隊。”
柳兒顯然被我說動了,忽閃著大眼專注的看著我,於是我誠懇再來一句,“相信我,沒錯的。”
關於這點我很肯定,陰曹地府就秦廣王一人掌管生死簿,另有四司判官從旁協助,斷善惡、判賞罰,每一個鬼都認真判辨,那工作態度比陽世這些公務員們要嚴謹 苛刻不知道多少倍。
陽世每天每時每分要死掉多少人,就憑他們五人,就算不用吃喝拉撒加睡覺不休帶薪假二十四小時輪軸工作,也沒法做到隨來隨判。
所以陰曹地 府現在才這麼熱鬧,比如說,死了的人排隊排得不耐煩了,想家人了,賄賂一下鬼差,套套近乎,就能行個方便給家人拖個夢絮叨個思念什麼的。
當然還有陽世那些 修道的人,說是說通陰陽,其實也就是買通一下小鬼而已。比如說區區在下神婆我,能買通的小鬼就是朱婆,不過朱婆直接聽候秦廣王差遣,級別比一般的小鬼都要 高一些些。
秦廣王判了狀子後,那些無功無過的人便繼續投人胎,有些小過的,入畜生道,此兩類人是有機會一嚐孟婆湯滋味的,剩下的那種大奸大惡 之徒就沒機會了,他們會被交由十殿閻羅中的其他九王處理,等待他們的是寒冰地獄,烈火地獄,或是阿鼻地獄等等等就看個人造化。
至於那些地獄具體是什麼樣 子,在此不加描述,我也不知道,畢竟我還沒這個榮幸前去一一實地考察。
我很高興看到柳兒點了頭,重重一下,有期待和不安。我一番唇舌費完,又過去了半小時。
我有些不太明白為什麼見到柳兒就不由自主的想幫她,難道美麗的人或者事物就是有這麼大魅力?
但一想到她和她的少爺能在地府再度相遇,然後 度過一段你儂我儂的相守時間,——呃,其實關於這一點我不是很有把握,因為我不知道朱婆氣消了沒,沒他的幫助,這事有點難——我就忍不住有些高興。
但是,我高興什麼?旁人的愛情與我何幹?
柳兒終於舍得離開那片竹林,她朝我初進來的那個院門走了兩步,回頭又看著我,問,“可是,你是活人,怎麼走鬼道呢?”
“隻要施個簡單的法就好。”我揚了揚手中的香,想一想,先把香插在地上,跟著掏出符來折鴨子,折好後放在掌心問柳兒,“你附到這隻鴨子上來吧,這樣我帶著你方便點。”
柳兒露出些懼 怕的神色,大概我剛才收五鬼被她看見,心有餘悸了。
我放緩聲音道,“你主動附,我不念咒,鴨子便對你沒有桎梏之力,你幾時想脫身出來都行的。”
她還是有些擔心模樣,我隻好轉換策略,“我說過不收,就是不收。況且我要收你的話,又何必等到現在?再說,等下施法以後,我就不能說話了,我想讓你做什麼也沒法告訴你,不如將你帶在身邊,也好照應一下。”
句句在理啊。
柳兒放下戒備和懼怕,化作一道白光附在符鴨身上。鴨子自我掌心飛了起來,在我身前空中翻飛一陣後,柳兒很快掌握了動作要領,飛得輕盈了不少。她飛出院門,停了停,轉過頭來看著我。我燃香念咒,然後追了過去。
柳兒在前麵飛,帶著我先入一條磚道,拚花很精致,剛才我一路狂奔顧不上看景,也不知道這裏是否來過。沿著磚道來到一個四合院,柳兒停在角落的古井旁。我趕到後,她便徑直鑽了進去,我飛身跳下。
一路墜下,落地綿軟,我低頭看見一片青草地,抬頭四望,這裏又是一個四合院。柳兒扇著翅膀飛進了正屋,我拔腳跟上。穿過正屋,後頭是一個院子,一道長廊而圍,庭院中種著幾株石榴,開著紅豔豔的花。
柳兒在石榴樹中越過,一直飛到庭院那頭。我的視線追了過去,看見一個二層樓閣。觀景閣,我終於回來了。
這裏就是碰到那個玩陀螺的小孩的庭院。
原來我一進宅子時,走的就是鬼道。
白森森的骷顱頭就擺在廊亭石桌的中央,兩隻眼窟窿正對著觀景閣的入口花廳,頭頂則停著柳兒。我上前,將符鴨輕輕捏起,然後放入口袋中。
再度步入花廳,我沿著樓梯噔噔噔上了二樓,一掃之下,沒有看見鬼差。看樣子他沒有回來過。憑欄眺望,園景依舊。
我開始在心裏大聲呼喚鬼差,請他現身相見。本不抱希望,喊了兩聲後聽見他奇特的聲線回應了我,“請來假山相見。”
我先是大喜,繼而大驚,難道他真的被困在這裏出不去了?
轉身下樓奔向假山,嶙峋的假山後頭又有石桌凳一套,鬼差就背對著我坐在其中一個石凳上。我繞到他跟前,本想親熱招呼一聲,卻在看見他手裏的東西時愣了一下。
一隻玲瓏青瓷酒杯被他捏在手中把玩,還有長頸細嘴酒壺擺在石桌上。他端杯不飲,偏頭看我一眼。長發束於腦後,清清爽爽一張麵孔,修眉明目。
隻是眸光太過 寒冷,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然後滿麵堆歡,指指天,“天上明月光,”指指地,“地上都是霜”,指指側邊,“清風拂麵過”,最後豎起大拇指,“高人好雅量。”
咿,我好有才情啊,拍個馬屁都能湊出首五言絕句。
鬼差麵容鬆動,露出一絲好氣又好笑神色。放下酒杯,將手一伸,做了個請的動作,邀請我坐在他的對麵。
我亡命奔跑到現在,順便還不辭勞苦收了幾隻鬼,確實有些累了,遂一屁股坐下。我還覺得渴,眼巴巴的盯著鬼差麵前那隻酒杯。
唉,再忍忍吧,出去就好了。
“知道怎麼出去麼?”鬼差讀著我的心語,順勢問。
我老實搖頭。
“那,”他再問,“總該知道現在你身處何陣罷?”
“十有八九是困陰局!”我大力點頭,跟著一歎,“我們李家的困陰局,據說,能困人妖神鬼。”我本想表示出些驕傲,但一想到連自己也被困在這裏,就,傲不起來了。
哎?可是剛才鬼差問我,困住我的是什麼,這言下之意就是他沒有被困住?我將疑問問出,他卻避而不答,反問,“你怎會被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