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接待外客的廳堂,若是沒猜錯,牆後則是往內院的通道,兩側則應該是臥房。
我隻猜對了一半。東側是臥房,擺著床、衣櫃等家什。西側則是一間書房,有書架和書桌,書桌上放著文房四寶,書架上還擺著不少書。
我站在書房門口,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看一看,忽而風聲掠過我身邊,轉頭看去,是剛才在大門外替唐永康敲背的那個中山裝男人。
男人手中捧著一本紅色封麵的書,對著我森森一笑,一字一頓的問,“你,也,是,來,背,書,的,麼?”
我一愣,跟著搖頭。
“背一背吧。”男人的嘴機械的一張一合,邊將手中的書遞了上來。我瞄了一眼,紅色絨麵封殼上印著五個燙金字,XXX語錄。
我連話都不能說,又怎麼能背書呢?於是對著男人那殷切且陰森的臉又搖了搖頭。
男人桀桀笑起來,邊笑邊道,“不背書,怎麼改造自己的思想?不背書,怎麼融入革命的洪流?不背書,怎麼,怎麼能活下去。”
我冷眼旁觀,暗想,難道此人是因為記性太差,背不出這本語錄才喪的命?在那個年代,這的確是一個不小的麻煩。
笑聲突止,男人猛然轉身,雙手捧著書朝書房內走去,邊走邊點頭哈腰,“哎,主任,我來了,我來背書了,我,今天能背一整篇。”說著,來到書桌旁,將 手中的書往桌上一放。
翻開,手指點著書中某處討好的衝著書桌那頭空空的椅子笑著,笑得諂媚而可憐。稍後他便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好好,好,那我就開始 了。”好像真有什麼‘主任’坐在椅子裏,給他下達了背書的命令似的。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忍不住支起耳朵想聽聽他到底會背出什麼來。
可是他突然愣了,嘴張著,張得還不小,半晌後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著哭著跪在地上,然後用很大的力氣磕頭,邊磕邊哭訴,“我,我真有好好背書啊,我,我,一緊張就忘記了啊。”
我目光追著他的身影,此時恰好再度落在書架上,這才發現原來滿滿一架子都是這本書。
我很想問他為什麼不去投胎,為什麼要留在這裏,是因為書沒背完?沒背完就沒背完,投個胎轉個世,沒準就能換個聰明腦子,再怎麼著也比苦守在這裏好得多。
此時他不再用力的磕頭了,身體還蜷成一團匍匐著趴在地上,卻將頭轉了過來,一直轉過180度,眼睛死死盯著我。頭在地上敲了那麼久,已經滿額滿臉都是血,淅淅瀝瀝的滴在地上,流在身上。
他的臉上仍有哭容,嘴咧開著,血流進了嘴裏,染紅了一嘴白牙。他咕嘟咕嘟的大口吞著自己的血,似是嗆到,猛然咳嗽幾聲,咳的血沫子濺出嘴角。
我袖著手,隻是在一旁看著。
他於是又露出笑容來,殷勤的邀道,“來吧,背書吧。”
背書,背書,我連家傳的經書都背不全,哪來空閑背其他的書?文曲星光沒照著,我生就不是讀書人。
哎,看來這裏沒什麼其他蹊蹺地方,我決定再往宅子裏頭走走看看。
轉身離開書房時,還能聽見那人陰森森的念叨,“來,背完了書,就能離開了,來吧。”
沿著通道離開這個看來像是待客的廳,我站在一道走廊裏。
走廊環繞著中央的庭院,庭院裏頭種著花樹若幹,隻是都枯死了。走廊東西兩側都是烏簷磚牆,隔幾步便安著借景漏花窗。正北方則是棟兩層高的小樓。
這裏比之前那個小四方天井可大了許多。
我快步穿越庭院,來到樓前入口。此門較之前那扇稍窄、也稍低了些。我尋思著,這裏便是這個大宅子的第二進了,為何還沒看見主屋呢?難道裏麵還有三進?
古人居所比之我們現代人的,可講究太多了,尤其是有錢人的。一般三進都是小意思,五進勉強是小康,七進以上才算富戶。
這個宅子既然是那個還沒露麵的‘很有錢很有錢很有錢的人’的祖屋,那麼有個五進也不足為奇。於是我有些犯愁,五進的大宅子,我一晚上可探查不完,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樓門前格外有一片空地,走廊至此便擴展成一個亭子,亭中是一張圓形石桌。忽而有個奇怪聲音從石桌後頭傳來,“咕嚕嚕”的,我探頭,看見一個陀螺。
這個陀螺的個頭比我見過的可要大了許多,轉得正歡,一團白光晃著眼。忽有一根鞭子抽了下來,發出‘啪’一聲脆響,正打在陀螺底端,於是它便轉得更急起來。
循著鞭子,我看見一個孩子,一個穿的很富貴的小男孩。一件剪裁得體的米色羊皮坎肩罩在寶藍色綢緞小馬褂外,頭戴一頂金線細繡虎頭帽。他停了鞭,抬頭看著我,烏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圓,嘴一咧露出兩粒兔牙,可愛一副笑模樣。
我偏頭看了看小男孩身後,瞧見了一根辮子,又細又長,辮梢微卷翹。不由暗想,喲,清朝留下的,瞧辮子式樣,還是清朝中期的遺物。死了那麼久怎麼不去投胎?還牽著掛著什麼呢?難道是誤入歧途找不著投胎的路?
小男孩朝我走了兩步,手一伸,稚氣綿糯的說,“姐姐,給我。”
我好奇揚眉,他找我要什麼?
小男孩換掌為指,指著我的頭續說,“你的頭。”
我不能說話,隻好在肚子裏嘰咕:嘁,真會要,我就這麼一個頭,給了你我怎麼辦?
小男孩咯咯笑起來,可愛的臉龐霎時邪惡了幾分。
跟著,陀螺旋轉發出的‘咕嚕嚕’聲變淩亂了,原來是因為沒有鞭子的繼續抽打便轉的越來越慢。它轉著,扭著,撞到了桌角,骨碌一下滾到我的腳邊。
我低頭,眨也不眨的看著‘陀螺’,待它兩隻黑窟窿眼朝向我時,抬頭看了小男孩站立之處。他已經消失,於是我再看了‘陀螺’一眼。
這是一顆人的頭骨……
頭頂心處已經磨損得厲害,看來那個小鬼是真的想要我的頭,來替代它的玩具。
我忍不住朝小男孩消失的地方揮了揮拳頭,這個孩子太壞了,等下不管怎樣我都要把它送到閻王爺那裏去接受再教育。
表示完憤怒後我回身,打量著麵前這個小樓。
它上下共兩層,除了一層中央的入口大門外,其他牆體被花格窗開了個滿,青瓦重簷歇山頂,看模樣是個特為觀景而設的樓閣。這閣應該也是後世作品,從屋頂式 樣來說就已經逾製了,擱萬惡的封建社會,判你個滿門抄斬是給你麵子。
我現在身處的這個庭院寒酸得可以,實在配不上這麼宏偉的觀景閣,那麼,樓閣的那一側 一定有一個更大的景園。
我開始猶豫,我不確定是否應該繼續探下去。
能建個這麼豪華氣派的觀景閣的宅子,真不能簡單用一個‘大’來形容。我起先隻道這頂多是個五進的豪宅,但看這氣勢,七進甚至更多都有可能!這樣的宅子,多能有三、五十個大小天井,數百間房,白天來繞沒準都能迷路,更別說這樣黑燈瞎火的晚上。
而且之前胡婆給我的情報也不準確,剛才就冒出一個清朝的小鬼,作亂的又何止文革時的那些冤魂而已?看來,我得跟這家宅子的主人好好談談,單靠一個簡單的道場是無法消去這些怨氣的。
我越想越沒底氣,退意立生。
不過退出去之前,我還是決定進樓閣看一看。既來之,則看之。
其實還是好奇心作祟,不知道那個景園會是個什麼模樣。反正繞一圈就走不會耽誤多少功夫,現在香燃了差不多一多半的樣子,時間應該是夠的。
轉身抬腳之前,忽聽身後又響起那陣‘咕嚕嚕’之音。我回頭一看,那骷髏頭又飛快轉了起來,且越轉越逼近了我。我也不跟它客氣,上前大腳一開。隻見夜色中骷髏頭劃著白光飛走,不知道撞到了什麼,發出劈裏啪啦一連串響。
我想冷笑一聲以示輕蔑之意,但苦於口鼻被封,嗤不出氣來,遂作罷。
跨進樓閣,便是一個花廳。
每側各設僅容一人行走的樓梯,看走勢,樓梯應呈L型。我沒有直接上樓,而是先推開兩側廂房之門分別瞄了一眼。
兩間房的擺設都是一般模樣,居中一個圓桌,圍著四隻圓凳,牆角還放著三角形的角桌,每張角桌上另有裝飾用的琉璃花瓶。窗格開得極為通透,窗台高不過腰,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我回到花廳,沿著樓梯拾級而上。
我刻意放輕了腳步,但體重還是壓得木搭的樓梯咯吱咯吱響個不停。
不是沒練過輕功,但練得不怎麼好。據祖奶奶說,我的那些祖宗們,練得好的,地上鋪滿雞蛋後,可以踩著蛋打完一套拳,蛋全部完好無損。我呢,嗨,踩一個碎一個沒跑兒。
我覺得我練功不夠勤快固然勉強可能大概差不多或許算是原因,但絕對不是唯一的原因。現在東西的質量哪能跟以前比?包括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