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井

白夫人的心又提了起來,焦急地說:“請您指點一二吧,您且說說這是個什麼字。”

“井!就是這個‘井’字。誰家能夠避得開它?”

那和尚告訴白夫人,小姐的禁忌就是這個“井”,以後萬萬不可接觸到,要絕對遠離“井”,否則將遭受滅頂之災,甚至毀滅自己的生命。

回到家的白夫人,把這件事對拜老爺講了,當時白老爺雖然不太相信,但也唯恐小姐發生意外,不得不相信。

於是派人終日把守後花園中的那口井,不讓小姐靠近。而且也告訴小冰玉,以後切記,不要到井邊玩耍,否則要丟掉性命。

由於那次的恐懼記憶讓她心有餘悸,至今記憶猶新。所以,小冰玉也知道自己的禁忌,是接觸不得那井的。從此,也很少到後花園去玩,即使偶爾去了,也從不走到井邊。

後來,她漸漸地長大了,再沒發生過那次的事件。

然而,有些事情,並不是人力可以避免的。命數如此,誰都逃不掉的。

人要敗家,老天爺不忙你。這不,常和各種狐朋狗友打交道的白老爺被人算計,染上了大煙癮,不久把家產敗個精光。

一個人要是好上這口,簡直就不是人了。煙癮一犯,不管不顧,賣掉了公館,帶著老婆孩子租個廉價的房子居住。沒多久,就連那廉價房子也住不起了,又被趕了出來,流落街頭。

白夫人平日有些自己的積蓄,因哥哥家生活窘迫,沒少接濟。走投無路的她,沒有別的辦法了,隻得帶著小冰玉去哥哥家求助,一進哥哥家門,還沒等她張口,嫂子就哭起窮來:“你哥這個敗家子,一天天的不知道幹什麼,拿不回錢來,我和你侄子都要餓死了。”

白夫人絕望地出了哥哥的家門,找到白老爺的時候,他正被煙館老板連打帶罵得趕出來,看到冰玉,他的眼睛一亮,有了個主意。

五年了,她在這裏整整呆了五年了。五年,是多麼漫長的時間啊。有時就連她自己也很奇怪,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家小姐,淪落為伺候人的丫頭,竟然也過了這麼多年,而且心情還極為平淡。她覺得,有些事情不是自己願意不願意的,想要刻意避免,也是不可能的。

世間的一切也都是由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自己到了這地步,到了這地方,便也是命中注定。

她在哀歎自己的命運之時,一張熟悉的麵孔,不時地出現在眼前,那是三公子覺慧的笑臉。仿佛,他就站在她的麵前,笑吟吟地看著她。

記得十二歲那年,她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生拉硬扯的從母親身邊帶走,來到一個大門口有著兩個石獅子的公館。在門外,那個男人對冰玉說:“你爸爸把你賣到這裏做丫頭了,記住,以後你的名字是鳴鳳,至於你的姓,沒人會問的。你要學乖點,平時多幹活,就不會挨打了。”此後,十二歲的她,就這樣到了高公館,在大房做了伺候人的丫頭。

幸運的是,大房的主人對待下人並不苛刻。寡居的高太太,有著一張圓圓的白白胖胖的臉,她的性子很和善。那個被弟弟妹妹們稱為大哥的高覺新,是個爛好人。在他的身下,有兩個弟弟,一個叫高覺民,另一個叫高覺慧,他們有一個妹妹高淑蓉。

她仍然記得剛進高公館的時候,對於這樣陌生的地方,她心存莫明的恐懼。那個男人把她領到高太太房裏,高太太看著弱小的她問道:“這麼小的年紀,你會做什麼呢?”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會做些什麼。那個帶她來的男人忙著答道:“太太,她伶俐得很,您不是要給大小姐找個丫頭嗎?”

高太太點了點頭:“嗯,就讓她先陪著淑蓉吧。”

正說著話的時候,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跑了進來,看著她說:“哪裏來的小女孩,媽媽,你讓她和我玩好嗎?”

高太太慈愛地笑著說:“覺慧,別在這裏搗亂,快去讀書,爺爺看見要罵的。”

那小男孩對著她做個怪莫怪樣的笑臉:“放學後我來找你玩。”說完就跑了出去。

在這裏的生活,就那樣單調而快活地開始了。

令她覺得單調的是,她要伺候的大小姐原來得了很重的病。每天她要做的事就是取藥熬藥,然後再守著大小姐把那苦藥水喝下去,看著淑蓉小姐那痛苦的樣子,她也跟著難受。

大小姐精神好一些的時候,她就陪著到園子裏走走,看看。在院子裏,她偶爾會看到覺慧少爺。

那小男孩,並沒有少爺的脾氣,反而對她很好,一見她到園子裏來,就摘一些果子,或是采一束花,送給她。這個時候,也有另一個小女孩跑來,生氣地打掉她手裏的東西,對覺慧少爺說:“三哥,你怎麼對她比對我還好呢?你也給我摘果子吃。”

她後來知道,那小女孩是三小姐淑華,年紀雖小,好勝心強,所以容不得別人取代她在三哥心裏的位置。

再後來,淑蓉熬不過,終於死了。淑蓉的死,她很難過。從她一來到這裏,就陪著這位苦命的小姐。每日看到的是她的痛苦,她的掙紮,她的孤獨。

大小姐在的時候,對她很關心,教會她許多事,教她讀書識字。也給她談起過命運,談起過歸宿的問題。直到現在,偶爾受氣的時候,她仍然不免想起大小姐,哀歎著:“好人活不長,真是可憐呢。”這樣想的時候,淚水就濕了眼睛。

四年的時間,她也從一個小女孩出落成一個美麗的大姑娘,苗條的腰身上裹著一件素花短襖,一條係著蝴蝶結的長長獨辮垂在身後,走起路來,隨著身子的擺動,那條辮子也擺來擺去,煞是好看。

常常惹得覺慧少爺在身後望著她想入非非,總有上前抓住她辮子拿在手裏把玩的荒唐念頭。她也知道,覺慧少爺喜歡她,她還知道,她是萬萬不可以接受覺慧少爺的喜歡。這種喜歡,放在心裏可以,但卻不能帶到現實生活中來。

唉!她弱弱地歎著氣,要是在以前,她還是小姐的時候,到還真有這種可能,可是現在?

於是,她又沉溺在對過去生活的幻想之中了。那時候,自己也和這些少爺小姐一樣,有著父母的溺愛,有著自己喜歡的衣服,有著精美的玩具,也有著美味的飲食和溫暖的錦被。還在幻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一個俊美的少爺來把他迎娶過門,過著美滿幸福的恩愛生活。

“嗬嗬,真是癡人說夢。”每當這時,她就拿這話嘲笑自己。但是,這樣想著的時候,那個人的影子,卻真正的在自己的眼前晃動,那溫暖的笑容,是真得讓她心裏暖暖的,而產生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於是,她那枯燥的生活裏透進了一縷陽光,有了一絲的渴望。

在後花園中走著,鳴鳳感覺到的是一個熟悉的畫麵。轉過一道月亮型的小角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梅林,紅的,白的兩種梅花開得正盛。她踏著那滿地的花瓣,走進了梅林深處,用手拂開垂下的疏枝,順手折下幾支梅花,拿在手中。她邊走邊折著梅枝,忽然尖叫了起來,驚恐地睜大眼睛,一口井出現在梅林裏。她像見到怪物似的,顧不得多想,扭身就跑,沒留神一下子和一個人撞個滿懷。

“鳴鳳,你怎麼了?”是覺慧溫和的聲音,鳴鳳抬起頭,看到覺慧,不由問道:“這裏怎麼會有一口井?好嚇人。”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誰家的後花園中沒有井?”覺慧笑著說:“你到底怎麼了?嚇成這樣。有我在這呢,你別怕。”

鳴鳳不想告訴覺慧她的禁忌,但小時的記憶仍然讓她心生恐懼。於是說:“我對花園裏的井有不好的記憶。”忽而又想起了:“太太讓我折幾枝梅花,還沒折夠呢。”

“那你在這等著,我給你折吧。”覺慧看她仍然在害怕,便心疼地說:“你看那邊有好看的梅花。”他在逗著她,想讓她開心一些。

鳴鳳果然笑了,很開心的樣子:“好,你替我折吧,但你要當心哦。”

替她拿著剛剛折來的梅枝,他輕輕地叫了聲:“鳴鳳。”

她帶著笑地問道:“三少爺,你叫我做什麼?”

他含笑地望著她:“你陪我走走好嗎?”

“我怕太太看見,要罵的。”鳴鳳擔心地說。

“怎麼,難道太太總罵你不成?”

“你是少爺,我是丫頭。身份有別,怎麼敢和你多呆在一起,別人看到,也會說閑話的。”鳴鳳低著頭,話語裏帶著苦澀的味道。

“管別人幹嘛,我們到那邊說會話。”說著,覺慧走在前麵,沿著梅林邊緣的湖邊一條小路走去,走到盡頭,是一處清幽之地。那裏有一株高大的鬆樹,鬆樹的枝葉很繁茂,在上麵形成了一把傘的形狀。鬆樹的下麵是一張小小的石桌,石桌四周安放著四個圓形的石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