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鏡靈

我從未知道這林子深處還有這樣一片湖泊,年輕人似乎也不知道,有些呆然。倒是黑衣人徑直向湖邊走去,聲音依舊沙啞:“到了。”

“到了?”我有些愕然,不明白黑衣人的意思。

“就是這裏了,你們之前不是很好奇嗎?好奇我為什麼死而複生、好奇我為什麼給他寫信?一切,在這裏我都可以給你們答案了。”

黑衣人沙啞地笑了笑,聲音中卻是說不出的苦楚,“你們應該知道我已經‘死’過了吧,我想他應該告訴過你們,尤其是你。”

黑衣人對著年輕人說了這樣一句,卻又將目光轉向了我,“他是林獵的後人,應該知道;而你,我不了解,也看不透。你是什麼人?”

黑衣人把目光轉向我的一瞬間,我突然感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和顫栗,但內心卻不允許我這般的脆弱。我張了張嘴,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聲。我想說些什麼,可說些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慶幸的是,一隻烏鴉救了我。不知是哪裏出來的烏鴉,大概是我們的對話將它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它就在這漆黑的夜裏從林中飛了出來,向天上或者其他地方。太黑了,我看不見,但它卻“哇”地一聲叫了出來。

烏鴉的聲音並不好聽,但在這一片詭異中卻是分外親切。可是下一刻,卻是再叫不出來了。

黑衣人手一揮,烏鴉便從上空掉了下來,徑直掉到了我們的麵前。黑衣人可能用了石子,這是我猜想的,也是我強迫自己猜想的。真相我不知道,也是我第一次不想知道。烏鴉慘死在我麵前,我隻能如此自我安慰著。

“你是什麼人,已經不重要了……你應該沒有惡意,雖然我看不透你,但你確實還算不錯。”黑衣人莫名說了這樣一句話,我身上那種莫名的壓迫感忽而鬆了下去。黑衣人又轉向了年輕人:“你父親應該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鏡靈的事情吧?”

“沒有,”年輕人沉重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反正父親沒有說過,也不能再說了……”

“那我來告訴你吧,這就是我‘死而複生’的原因。真正的‘死而複生’,最初的最初,那個時候,我是已經死了的。

是的,死了,那種痛苦我至今還記得。我死之後的事情大概你們誰也不清楚吧?按照家族的傳統,我是不能入土為安的,有林的地方,怎麼能有一個叛逆的人存在?

所以……”黑衣人又看了我一眼,這次卻沒對我說些什麼,而是繼續講了下去,“所以我被舉行了水葬,叢林之子,最終卻被舉行了水葬。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所以最後發生的事情也很恐怖。”

“所以你又活了?”年輕人突然抬起了頭,眼睛在火光的映射下分外的血紅,“所以你寫信給父親?”

“是啊,我又活了……”黑衣人長吸了一口氣,“這該死的湖讓我活了過來,而且變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人不人……鬼不鬼……怪物……鏡靈?

黑衣人又看了我一眼,突然間我有了種感覺,黑衣人似乎對我有什麼顧慮,但礙於年輕人的麵卻又不方便說。

“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可以離開,但不是現在。”我看了一眼黑衣人,“我和老友是忘年交,我不放心你單獨和他兒子在一起。我確實有一些其他的能力。旅經各地去聽聞那些奇聞異事,總要有些東西去自保。”

“不必了年輕人,雖然我看不清你,但你的眼神很清澈。”黑衣人倒沒有多評論什麼,隻是又莫名地說了一句,“人老了總有東西不能帶走,你既然喜歡聽故事,那就當故事來聽吧。”

“鏡靈,其實和鏡沒有什麼關係,而是指特殊的湖在特殊的條件下所孕育的一種極為特殊的生命體。如果非要打個比喻的話,不妨形容成你們常說的水鬼。”

“沒有水鬼,所謂的水鬼不過是人們不了解的特殊的統稱罷了。”我插了一句。

黑衣人點了點頭:“所以我現在是鏡靈。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如何形成的,但我醒來後就已經活了。

大概你們誰也不清楚這水下到底有些什麼吧,我告訴你們,水下是屍體,成千上萬的屍體。至於這湖麵上的光,便是那冥火在特殊的條件下變異的。幽冥之力,這不是活人所擁有的力量。鏡靈,是這些死人的力量凝結的。”

黑衣人又轉向了我:“你對我感到畏懼嗎?年輕人,這就是死亡的力量,很可怕吧?嗬嗬……”

怎麼可能?我的腦袋飛快地思考著,按理來說,萬物都有平衡,黑與白,陰與陽,生與死……我不清楚生的力量究竟有多強,但我清楚死亡的力量絕對和強大的生的力量一樣不可想象。

其他的特殊職業,抑或是我,在獲得特殊能力的同時都會損失一些東西,這就是所謂的職業禁忌,但黑衣人有著這麼強大的力量,怎麼可能會……

“終是要平衡的,鏡靈有著極為強大的力量,但也有著自己的規定,其中一個是不能見生人。生人,我說的是,活生生的人。”

“那你……”

黑衣人沒有理會我的話,而是把剛剛打死的烏鴉扔進了湖裏。過了一會兒,我們看到烏鴉竟然又從湖裏飛了出來,一身黑骨,羽翼和身體膠粘在了一起,可剛剛出來,卻又化作一股黑煙消失了。

“就是這樣。但這隻烏鴉剛剛被孕育,太弱小了……”

弱小嗎?我不知道,隻是那烏鴉確實在火光的照射下真正地徹徹底底地消失了。夜風還是那般的寒,烏鴉卻連被風吹走的機會都沒有。

“還有就是,鏡靈是不能離開這湖太久的……離開太久,失去了死亡的能量,我們便什麼都不是。”

年輕人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看著黑衣人,一字一頓:“為什麼給我父親寫信?”

夜風吹過,黑衣人的麵具突然被風吹走,露出的,是一張完全看不出卻能讓人感覺得到滄桑的臉。

“我隻是想看看我的後人,誰知道那孩子卻……”黑衣人,不,或者該稱之為老人的眼中突然湧出了兩行濁淚,分外的不協調,卻又分外的協調,“我隻是想看看我的後人罷了,我也不想啊……”

老人像個孩子般哭了起來。年輕人沒有說什麼,原本握緊的拳頭卻鬆了下去,眼中的淚含著,卻又不墜。

老人看著我,突然伏到我的耳邊說了一句話,然後又看著年輕人,收起了淚,笑著。

“其實我也看到了,我很欣……”我想,老人的下—個字應該是“慰”,但他最終卻沒來得及說出口,就這樣,在我和年輕人的眼皮下,如同之前的烏鴉那樣,消逝了……

年輕人終於哭了出來,撕心裂肺:“不——”

突然間,我想回家了,想回家看看我那許久不曾見過的父母,旅經各地,卻忘記了是誰給了我這血肉之軀。

老人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年輕人,把這故事說出去吧,別讓別人再去犯我犯過的錯誤,

“真該把那個修路修到荒野裏就突然中斷的家夥,送到教堂裏供起來!”戴文思少爺絮絮叨叨地說,“俗話說惡有惡報。白癡是天生的,不是人為的。”從翻了的車裏爬了出來,我揉著屁股呻吟著。

這個夜晚格外靜謐,天空布滿了黑雲。

戴文思看著那輛讓他辛苦了一個多小時的賽車,說:“沒希望了。就像我從前的一位朋友說的:它瘸了。算了,斯圖亞特,看看附近有什麼地方可去。那邊樹林後麵是不是有燈光?真不賴,看起來我們能有晚飯吃了。”

我說:“但願那真的是一戶人家。天哪,下雨了!”

這是一場暴雨,來得很猛,就像是南非冰雹似的非常銳利,打在身上感覺非常疼。我們豎起衣領,一瘸一拐地向著不遠處的燈光跑去。

穿過一片白楊林後,我們看見一座大房子現出模糊的影子,走近了一看,是一座隻有圖雷納才會有的15世紀的城堡。城堡看起來固若金湯,上麵聳立著一群陰森的大小塔樓,前麵是一條寬闊的壕溝,水麵上閃爍著慘白的月光。

我們看清這座城堡後,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至少我是停下了,因為我隻不過是這位富家子弟戴文思少爺——察爾波利伯爵的家庭教師,我可不喜歡在這樣一座15世紀的法國古堡中過夜。

一見我停下,少爺不高興了:“怎麼啦?這兒不行嗎?”

“沒什麼!可是……”

這個大男孩不耐煩地問:“可是什麼?你真是煩人,斯圖亞特,你隻要聽我的就行了。”

我小聲嘟囔著:“隨便吧!”我早已放棄教育這個小夥子的希望了。如果你了解了一點戴文思家的事,你就明白我為什麼會這麼做了。當我們跨過壕溝上的石橋進入這座古堡中的一個庭院時,我對他說:“但願主人能招待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