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欄發現他的猶豫,追問道:“怎麼?害怕了?”
錢大鵬說:“我是擔心真發生你說的意外,不知情的情況下惹怒老娘,她回來之後,收拾我不要緊,連累你嫂子和侄子可怎麼辦?”
“你就一人做事一人當唄!”
錢大鵬咬咬牙,說道:“成,那你把娘請回來吧,我也想問問她,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說完,他扭頭向我,露出個尷尬的笑容:“兄弟,對不住,我忙昏頭,剛剛說錯話了!”
我開玩笑道:“你沒說錯,是說漏嘴了,沒事,我找馮欄算賬!”
馮欄要請老太太上來,隻是詐唬錢大鵬,錢大鵬同意之後,他反倒為難了,老太太眼下隻是給錢大鵬托夢,因為她的怨氣沒有重到變成猛鬼,像肖老太那樣上身害人的地步,一旦請上來,從人鬼殊途變成殊途同歸,少不得要折騰一場。
再一個,馮欄聽不懂鬼話,必須將老太太請到某人身上才能交流,這個人的陽氣不能過重,否則鬼無法近身,而請完之後,還會大病一場。
思前想後,馮欄讓錢大鵬再考慮一下。
錢大鵬依然要見老娘。
馮欄道:“行吧,希望你不會後悔,今天太晚了,明早我帶你們去萬德鎮找一個陰婆,讓她走一趟陰把老太太喊來。”
夜裏就在錢大鵬的發小家住下,一張大土炕鋪了厚厚的褥子,我和馮欄兩個人躺在上麵,他還在炕上放了碗水,說夜裏誰過線就是禽獸,我不由想起禽獸不如的笑話,便告訴他,別激我,我寧可不如禽獸也不會對你感興趣。
讓我感興趣的是馮欄口中會過陰的婆子,所謂過陰,就是請陰間的鬼附在自己身上,原先跟我師父去四川,見過當地的觀花婆過陰,我師父說那老太婆裝神弄鬼,卻沒說原因,而我也覺得誇張,因為過陰不單單是把死鬼請上來那麼簡單,而是要過陰的婆子先下去。
馮欄在炕那頭躺著,我爬到中線,問他:“過陰婆真的是去陰間找鬼?”
“對!”
“那她們咋上來呢?”
馮欄毫不猶豫的說:“坐電梯!”
“別逗,我問你正經的呢!”
他翻個白眼說:“我他嗎哪知道,我又沒下去過!”
“你自稱道法參天,連這都不知道?”
“過陰不屬於道術,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過陰的人一旦離開自己的出生地,就不能給人過陰了,答案就在這句話裏,你自己想吧!”
“別呀,你快告訴我。”
“叫爸爸!”
“死一邊去吧,明天老子自己問!”
沉默片刻,我又問他:“對了,你問錢大鵬,他娘臨死前有沒有喂過水是什麼意思?”
“叫爺爺!”
夜再無話,轉眼天明。
吃過早飯,馮欄開車,拉著我和錢大鵬還有發小,直奔萬德鎮。
先去商店買牛奶和雞蛋,這才開車到一座帶院人家,院門口停這一輛寶馬,馮欄將臉貼到車玻璃上看了看,說是請婆子過陰的人開來的車,婆子每三天隻能過一次,保不齊我們得排隊。
門沒鎖,我們直接進去,院裏趴著隻大黃狗,有氣無力的看看我們,便又閉上眼睡覺,屋門緊閉,馮欄說裏麵有人在忙活,便帶我們在院裏等候,約莫十幾分鍾的功夫,便聽屋裏哭天喊地。
“爹,是我和老三啊,你在下麵還好吧?我是想問問你,你把咱家的地契藏哪了,你走的時候也沒交代,我們找不到...”
我們幾個麵麵相覷,當然不包括馮欄,錢大鵬嘀咕一句:“還能這麼問?那警察破案為啥不找過陰的婆子,請被害人上來說出凶手呢?”
馮欄道:“你怎麼知道沒有?我就幫警察做過這種事,不過沒啥用處,一來警察抓不到凶手有兩種情況,前一種是陌生人作案,被害人也說不出凶手的情況,後一種是有嫌疑人但是沒證據,問鬼也沒用!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死得冤,死得慘的人有怨氣,請上來之後無比瘋狂,難以溝通不說,還會找凶手報仇!”
“那不正好麼,連破案都省了!”
“問題是鬼附在人身上,它報了仇,就有個倒黴蛋成了殺人犯,所以這種事我隻幹過一次,出力不討好,還會遭報應。”
閑聊間,屋裏跟死鬼老爹要地契的人已經完事,有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領著兩個模樣相似,喜氣洋洋的男人出來,那小丫頭一見馮欄便歡喜的叫了一聲哥,小跑到他身邊,摟著胳膊往屋裏拖。
屋裏有很重的線香燃燒的味道,屋南角擺著神龕,但有厚厚的帷幔遮住,看不到供著哪位神佛,我們進屋時,一位衣著樸素的老太太正好從帷幔後出來,頭發花白,滿臉褶子,最嚇人的是她那一雙老眼全是渾濁的眼白,幾乎看不到黑色,再加上一個鷹鉤鼻,瞧著怪瘮人的。
馮欄跟婆子一家早就認識,那小丫頭喊道:“奶奶,馮哥來看咱們了!”
陰婆子有很嚴重的白內障,看不清東西,兩隻手在身前虛摸著尋找馮欄,操著一口濃重的山東口音說了句話,馮欄也用山東話回答,之後的交流,我一句都聽不懂。
不知他們交談了什麼,隻見每三天過一次陰的陰婆子點點頭,馮欄便去院裏打井水,那小丫頭則扶著陰婆子,掀起帷幔跪在神龕前上香磕頭,幾分鍾後出來,又蹣跚到鋪著軟墊的竹塌上坐下,陰婆子脫了鞋,盤腿坐好,又彎下腰摸索著,將自己的布鞋擺了個很奇怪的造型。
一隻鞋尖向裏,另一隻鞋尖向外卻是底朝天,倒扣在地上。
馮欄打了桶井水,又端一碗生大米回來,陰婆子摸出個錐子,戳破中指往桶中擠了一滴血,隨後端起米碗,口中嘟囔著什麼,將大米粒撒向屋子每個角落。
撒了小半碗米,她順手舀了一碗井水,咳一嗓子,往碗中吐口唾沫,便天女散花似的用指頭蘸水往空中撩,身子也開始搖擺,還用那抑揚頓挫的古怪語調,尖聲念道:“神水清鄉,生人回避,清一遍,清兩遍,清三遍,一清土地廟,張爺護我到黃泉,二清黃泉路...”
陰婆子灑水開始,她孫女便捧著個銅鏡站在她斜對麵,陰婆子邊灑邊斜眼看鏡子,就這樣神神叨叨,好像李衛當官中李衛他娘發神經時的模樣,折騰了幾分鍾,突然間怪哼一聲,低下頭,沒動靜了。
幾秒鍾後,她又緩緩抬頭,馮欄推了錢大鵬一把,後者緊張兮兮的喊了一聲:“娘?”
陰婆子扭頭向他,那雙內障眼還是看不清東西,隻聽陰婆子用另一副嗓音,很激動的問:“大鵬?我的兒,快到娘跟前,讓娘好好看看你。”
聞言,錢大鵬失聲痛哭,喊一聲娘,撲到陰婆子身前。
卻在此時,陰婆子怒容滿麵,狠狠一耳光打在錢大鵬臉上,用那怒到極點的語氣,說了一串山東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