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進輪回門後，映入我眼簾的便是黃澄澄的一片霧氣，以及空氣中彌漫的濃鬱怨氣和陰森幽冥。
黃泉路。
這是我第三次踏上這條路了，按常理來說，一個魂魄一生頂多走一次黃泉路，然後就得開始新的人生了，可我不光走了三次黃泉路，甚至還過了三次奈何橋，完全是把奈何橋當成捷徑走了。
若非奈何橋是單向的，我甚至都懶得去走那趟黃泉路，直接到孟婆跟前多輕鬆？
廢話不多說，我披著金身披風，目光在霧氣朦朧的黃泉路上四處張望，沒過幾秒就尋到了老莫和老板娘的身影，他們倆正站在若隱若現的濃霧中，似乎正在談論著什麼。
雖然黃泉路上霧氣很濃，但隔著老遠，哥們我都能瞧見老莫臉上詫異和呆滯的表情，他顯然沒料到老板娘竟然會跟著他一同鑽進輪回門中來，這輪回門的路可不像普通黃泉路那麼簡單，直通奈何橋，哪怕是有鬼差令牌也無法回頭。
老莫目光微沉，望著老板娘痛心疾首道：“芷雪，你怎麼來了！你……這樣不值得。”
“值不值得，還用得著你來告訴我嗎？”老板娘輕哼一聲，撩起眉前青絲，扭頭望向黃泉路朦朧的天際：“這是我的選擇，你管不到我。”
“可你很快就要突破了，陰壽至少還有百年，不必來陪我的……”
老莫越說越哽咽，最終一滴淡藍色的眼淚竟從眼角流淌出來，像極了老板娘曾給他的那杯湛藍之淚。（一般來講魂魄是無法流淚的，但情至深處，仍會有魂淚。）
老板娘看著老莫傷心的表情，嘴角卻淡然一笑道：“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光會後悔，我來都已經來了，若是後悔有用的話，你倒是可以試著把我送出去啊。”
“這……”
老莫被老板娘一語說的啞口無言，沉吟了幾秒後，終是抬起頭擦了擦眼角，微笑道：“芷雪，你說得對，至少這最後一段路我不該去後悔，謝謝你。”
老板娘望著老莫，神色平淡：“僅僅是謝謝我嗎？”
“好吧，我……”老莫尷尬的撓了撓頭，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開口了：“我愛你。”
說罷，老莫便走上前將一身素衣的老板娘抱住了，老板娘也並未拒絕，兩人就這麼相擁相依在這漫漫長路的濃霧中，明明還未喝那孟婆湯，卻仿若忘卻了曾經的情傷，如鵲橋上牛郎織女久別重逢般，令人豔羨。
“走吧。”
最終，一道輕聲從遠處傳來，兩人的身影便徹底消失在了黃泉路的濃霧中，我連忙跟了上去，目送老莫與老板娘一同跨過望鄉台、走過三生石，最終在孟婆麵前共同端起那碗代表忘卻所有的湯水，對視數秒後，一飲而盡。
在這短暫的路程中，兩人的雙手從未鬆開過。
執子之手，未必能與子偕老，但卻攜手走過了人生這最後一遭。
“也不知道哥們我折騰這麼久，是不是在白費功夫？說不定我啥也不做，老板娘其實也早就準備好在老莫離開的時候，隨老莫一同去了吧？”
哥們我心頭閃過這個猜測，站在奈何橋前，注視著老莫和老板娘踏過那綠草瑩瑩的橋梁，哪怕忘了彼此，但緊握的那雙手卻依舊未曾鬆開過，仿佛害怕分開了就再也無法找回對方，就像往昔，他們所經曆的那些坎坷一般。
正當我披著夜影蓬站在奈何橋畔目送老莫兩人走完最後一段路，心中五味雜陳時，旁邊孟婆抬起蒼老的渾濁雙目，望向我這邊，幽幽道：“塵世間種種，這一碗湯便能衝沒，隻可惜它卻永遠磨滅不了緣分。”
我並不驚訝孟婆能看見我，因為金身披風哪怕有仙氣加持，也頂多在鬼王麵前隱身罷了，對陰神沒有絲毫作用，更別說是孟婆這等古往今來有名的冥神了，她守了奈何橋數千年之久，哪怕是當初偷襲我的黑霧陰神來了，也甭想逃過她的眼睛。
我目送老莫兩人消失在奈何橋彼岸，輕歎了一聲，扭頭望向孟婆問道：“緣分？什麼緣分？”
孟婆佝僂著身子，神色如往常那般清苦憂愁，她砸吧著嘴喝了口破碗裏的黃湯，繼續道：“情緣孽緣至少三世糾纏，這兩人緣分未盡，下輩子不是姐弟兄妹便是結發夫妻，然在紅塵翻滾，禍福難料。”
“這不是挺好的麼？”
我聽了孟婆的話後，微微笑了：“一生之事一生了，無論是何等情緣孽緣都已隨風消散，下輩子既然還能再續前緣，已經是很難得的福分了，無論是悲歡離合還是禍兮旦福，他們終究還是會再相遇，這就足夠了。”
孟婆渾濁的雙眼微顫了一下，她滿麵愁苦的搖搖頭，神色不變：“或許你說的對吧，但紅塵之事終是苦難，每日每夜不知有多少人到老身這裏喝下這一碗黃湯，他們不知他們輪回了多少遍，所有的情與恨都終歸煙消雲散，什麼都不曾留下。”
孟婆的話中充滿了人生至理，她活了數千年，在這奈何橋畔見證了不知多少億億魂魄最後的那一幕，或悲傷或無奈或痛苦或欣喜，每個人都有自己最後的一麵，大相庭徑卻又不盡相同，最終喝下黃湯，了卻一生的荒唐，麵容重歸麻木，一遍又一遍踏上那奈何橋。
借用很久以前的一句網絡名言，人這一生，一無所有的來，也終將一無所有的走。
紅塵滾滾，皆是過往雲煙。
想著想著，哥們我下意識皺起了眉頭，搖頭道：“你說的沒錯是沒錯，但人活著總不能無悲無喜吧，有句話說得好，生活就像強奸，既然反抗不了那倒不如去享受……話糙理不糙。”
“你被強奸會去享受？”
出人意料的，孟婆卻接了我一句，還尼瑪神吐槽。
哥們我被嗆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目光中滿是詫異，壓根沒想到孟婆竟然還會接這種話頭，而且她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本就死寂的奈何橋畔死寂了數秒，哥們我輕咳兩聲，擺手道：“好吧好吧，不說這個，我有件事兒早就想問你了，為啥我喝孟婆湯無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