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龍井村

對小女孩來說,這是她人生中的一段回憶,對我而言,也僅僅是旅程中的一段小插曲。

她不知道,其實在她找我們的時候,我和小黑貓就靜悄悄站在旁邊,小黑貓用妖術隱僻了身形,而我作為一枚虛幻的鬼魂,小女孩一個普通人也自然是什麼都看不到。

我目送她平安回到商店裏,然後才跟著小黑貓離開了廣場。

“你怎麼不問問她,她是在哪家醫院被下的蠱毒?”我路上這樣問小黑貓道,雖然小女孩看不見我了,但她應該還能看見小黑貓才對。

“你傻麼,你真當我會說你們人類的語言呀。”小黑貓白了我一眼,輕輕喵了一聲:“你見我和你說話的時候張過嘴嗎?”

被小黑貓這麼一提醒,我才發現我和它交流的時候,小黑貓從來都沒有開過口,我竟然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它不開口難不成還是腹語?怎麼可能,看來應該是屬於靈魂上的溝通了吧。

接下來的路還很漫長,我鑽進小黑貓脖子上的銀色鈴鐺裏,朝著城西的方向進發,根據清河湖女鬼記憶,她的家在城西的一片城中村裏,家境並不富裕,父母住在一棟文革時期修建的矮瓦房裏,生活十分拮據。

從城東到城西,要橫跨整個城市,這段路可著實不短,要是讓小黑貓獨自跑的話,隻怕把它的小貓腿跑折了也得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幸好,小黑貓會隱身,可以偷偷鑽進公交車裏。

旅途中十分順利,小黑貓躲在公交車的座椅底下,等到了站,我就讓它下來換乘其他車輛,雖然街道有些堵車,但過了不到兩三個小時,我和小黑貓就到達了目的地。

不管在哪個城市的郊區,總是一片荒涼的景象,既沒有農家風光的綠樹盈盈,也沒有城中央的繁華絢麗,有的隻有一棟棟正在建築的高樓,零零落落的幾棵樹留在荒地上,偶爾一陣清風吹過,揚起一陣沙土。

“這裏都已經變成開發區了啊。”

我望著四周被推平了的小荒林,推土車正在把樹木一棵棵推倒,留下一片足以讓人通行的道路,我在沿路的樹林裏,竟然還看見了零零落落的墓碑,農村人一般都習慣把先輩葬在自家地裏,土生土長,最終落葉也要歸根。

魯迅那句話咋說來著,因為我愛這土地愛得深沉?

這時我才反應過來,開發商何止是在推荒林啊?壓根就是在刨這附近所有鄉下人的祖墳!

“這片地方恐怕不會太平啊。”

我咂舌道,自古民官不兩立,政府雖然將這片土地劃撥給了承包商,但農民的傳統思想還是根深蒂固的,刨祖墳遷墳之類的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呐,也許這工地要不了多久,就得被十裏八鄉的村裏人給圍了。

小黑貓邁著步子,走在鬆軟的泥土上:“真想不通你們人類為什麼喜歡修墳墓,要我看,他們那些祖先大多早都去投胎了,要不然也是在陰間、幽冥界謀生存,這些放著屍體的小墳堆壓根沒用。”

“你不懂,這是人類對死者的祭奠,也是對生者的慰藉。”我略帶感慨的說了一句。

人類的文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分享食物?還是創建群落?在我看來,人類的文明,是從尊敬死者的那一刻開始的,因為他們知道,他們腳下的路是先人為他們而鋪墊的,而他們也終將化作曆史長河中的一塊奠碑。

看著這些落著灰塵的碑文,我突然沒由來的感覺一陣悲傷,或許是觸景生情吧?也不知道自己死後,家人是否也在某處為自己立了這樣一座墓碑?

“別磨嘰啦,趕快找到地方把銀行卡給他們吧,你不著急去幽冥界嗎?”小黑貓急乎乎的問我位置,我想了想,指向樹林的北麵,從那邊出去有一座小村子,叫龍井村。

小黑貓和我越過亂墳崗,嗯,我稱這片樹林為亂墳崗,因為這裏的墓碑實在是太多了,一路上數不勝數,粗略估計,整片樹林至少有百八十個石碑。

從樹林中走出,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菜地,現在正值夏天,綠菜葉被炙熱的陽光曬得略顯枯黃,也不知菜地的主人為什麼沒來澆水灌溉?難道是是因為樹林裏施工的事嗎?

我也懶得多想,開發商和村民愛怎麼鬧怎麼鬧吧,反正又不歸我管,留給政府頭疼去吧。

越過這片菜地,我給小黑貓指著路,來到了一棟破敗的磚瓦房前,農村雖然落後,但唯一的優點就是地多,磚瓦房的看上去陳舊不堪,卻占了百來平房米的地盤,屋子外麵圍著一堵牆,應該就算是農村特有的小院了吧?

還記得我奶奶家裏未曾拆遷時,也是這樣一幅場景,家中一大口子住在寬闊的大院子裏,每天院子裏都十分熱鬧,熱心的鄰居,調皮的小孩,偶爾拿幾個水果的大媽,還有那些在大院門口圍坐一堆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們。

隻可惜那樣的時光,在我八歲的時候就結束了,城市在擴建,社會在發展,犧牲的或許是一代人的童年,可是誰又會在乎呢?世界總是這樣,犧牲著一部分人去成全另一部分,就像一個輪軸般旋轉著,總要有人要在下麵支撐起整個社會。

這個話題不便多說,也不是我該思考的問題。

我望了眼霧蒙蒙的天空,從便利店到龍井村,又是一天的時間過去了,太陽西落,晚霞的日照變得溫柔了許多,我總算能從小黑貓脖子上的鈴鐺裏出來透透氣了。

“就是這家?”小黑貓一仰頭,把口中的銀行卡隨意撇給我:“完事就走,別耽誤時間哦。”

“恩。”我應了一聲,接過這張小卡片,直接穿過小院的圍牆鑽進了磚瓦屋裏。

這座磚瓦屋並不僅僅是外表破敗,就連房間裏也是貧寒無比,在這所小房子,我甚至沒有看見電視機,小小的臥室裏隻擺放著一張雙人床,鋪著大紅色的老布床單,和一架不知有多少個年頭的紅木梳妝台。

為什麼人總是窮愈窮富愈富呢?我心中升起了這個疑惑,兩個老人供養起來了一個大學生,或許對普通家庭來說,掏一個大學生的學費並不算難事,但對這種偏遠的郊區農村來講,四年的大學學費,或許是一個天文數字。

是啊,兩個老人供起了他們的孩子,可他們的孩子卻消失在了社會另一種最底層最陰暗的地方。

房間裏空蕩蕩的,桌子上放著半杯白開水,不久前顯然還有人在,我順手就將銀行卡放在了瓷杯子旁,以便老人一回家就能看見這張卡。

接下來就是該留張紙條咯,留紙條這種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自然知道什麼該寫什麼不該寫,我並沒有明說他們的孩子已經死了,而是以清河湖女鬼的身份,留下了一張辭別的信,告訴他們,他們的女兒去外地打拚了,等到闖出一番天地,再回來孝敬二老。

一個善意的謊言,或許能給兩個老人留下一絲希望吧?

這讓我想起了外國的一個寓言故事,有個病人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他說,等到門外那棵樹最後的一片葉子落下來,他也就該隨著落葉飄散而去了,醫生聽了後,便在樹上畫了一片葉子。

永不凋零的葉子,直至病人撐到最後的那一秒,也未曾飄落。

有時候,人所需要的並不一定非是希望,而是看見希望的存在。

現實是殘酷的,兩個老人注定一生也等不到他們的女兒回來了,但至少我給了他們一個期盼,就讓這畫上去的最後一片葉子,陪伴他們渡過最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