鋆宸和文箋皆出了門,爾雅卻是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說實話,她並不想離開鋆宸身邊,她很了解鋆宸,知道若不是他心裏做好了打算,斷不忍棄她一人於不顧,他定是,要行動了。她很惶恐,她明白鋆宸對她的想法,卻更知道鋆宸在她心內的分量。沒有人知道,她獨自一人的那兩年,陰暗和絕望曾經充斥了她的整個生命,而鋆宸便是那個救她於水火的人,為了他,她甚至有心要抹滅掉心裏那一丁半點的陰暗的汙點。在他麵前,她努力扮演著自己天真純淨的一麵,鋆宸不忍她見血腥,她又何嚐不希望鋆宸這樣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永遠遺世獨立?她毀了他的閑雲野鶴,又怎可讓他為自己冒險?
這樣思慮著,心卻是越來越累,眼皮越來越重,記憶似是一個偷夢的賊,一個恍惚,卻是掉入噩夢。爾雅睜著眼,看著自己被一旁的小倌們撕扯著衣服,掙紮著掉入浴桶,卻是喝了幾口水,思緒有些混亂,靈台也不夠清明了,清醒過來時,自己已經一絲不掛地被裹上一條絲綢,她一登台,貨品會就這樣開始了。
她麻木地看著四周圍對著她叫價的人們,心裏想著,乞丐哥哥,你怎麼還不來救我呢?許久許久,她都不知道台下的價錢叫了多高了,乞丐哥哥還是沒有來救她。卻是一個肥頭大耳的大臉驀地出現在她麵前,下意識地反抗,下意識地尖叫,間隙裏,還能聽見一陣亂了思緒的琴聲,那琴聲好像很熟悉,可是卻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身體暴露在空氣中,爾雅身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個黑衣人從天而降,與大肥臉打了起來,更多的人上了台子,爾雅感覺自己全身上下被人摸著扯著,琴身驟斷,那一刻爾雅卻是抱著必死的心。誰知自己後背被抓傷的那刻,血蠱惑般的流出,竟讓一眾人等頓住了手下的動作,黑衣人卻是趁著此刻,手握絲綢的邊角,一把將爾雅扛起,帶出了長樂坊。爾雅被人點了睡穴,醒來時,身上穿著在家時穿的衣服,放眼看去,居然已經回到了家。渾身沒有一點氣力,爾雅試著下床卻是滿身冷汗。門外傳來慘叫聲,刀光四起,爾雅聽見平時熟悉的聲音,現時早已化成慘叫。知道發生了變故,爾雅咬著下唇強逼著自己冷靜,唇被咬破,血流入口,氣力一點一點慢慢恢複,爾雅忽然知道自己血中的奧秘,立時卻是循著記憶中父親囑咐的密道想要逃走,不料黑衣人此時卻推門而入,爾雅忍著眼淚,卻是看到黑衣人手上拖著的,是自己最親最親的爹娘。他們二人早已冰涼的身體,看得爾雅心裏也是一涼。她聽見黑衣人吃吃地笑聲:“怎麼樣?親眼看到自己的爹娘死得如此之慘,心情是不是很舒暢呢?哦,是不是還不認識我?我自己來介紹好了,我是你父親的孿生兄弟,是你的親叔叔。”他解下自己臉上的蒙麵,與父親一模一樣的麵頰上一雙眸子陰冷的可怕。爾雅心下早已冰涼,早沒有了八歲孩童該有的反應,她冷冷地看向自己所謂的叔叔,“若你不殺我,今後,我必一刀刀剮了你。”
那黑衣人卻仍是滿不在乎的笑,“若你能殺我,我的計劃便已經成功一半。你應該不知道,那你小乞丐相好便是我用來告訴你,人性本惡的好棋子。你也別妄想著逃跑,若你想為父母報仇,便好好留在我身邊,你若逃走,我也不怕,你的好姐姐自會幫我重振曲池山莊。”
爾雅自那日後,便過著被囚禁的生活,每日的任務,不過是被那黑心的叔叔取些鮮血。她從未見過除了叔叔和守衛之外的人。時間一晃,一年半卻是過去了。所有守著她的守衛,最後總死於劇毒。爾雅陰狠地笑,她已經將這血的奧秘參透得一清二楚。若不是那一日姐姐的出現,她早已經殺了那個叔父。最後,她不得不倉皇地循著密道逃離了曲池山莊。
大半年的顛沛流離,她不敢出現在鬧市中,總是往著深山裏走。那裏野獸多,卻毒不過她。那一日偶入了山城,卻是看到了他。那個男子一襲牙白色衣裳,就那樣溫柔地看著她。見她解除了防備,他微笑著在她身前蹲下,眼神示意她不用怕。他說他要帶她離開,他伸出了手,她卻不再猶豫,一把握住他的手,就再也沒有放開。
眼淚沾濕了枕畔,爾雅醒來時,眼淚卻總是止不住的。知曉爹娘死後,她便很少流淚,那個時候才知道眼淚一點用處也沒有。後來與鋆宸在一起的日子,眼淚更是與她無緣。鋆宸對她很好,鋆宸在身邊時,隻有快樂,何來傷悲?可是,這是第一次沒有鋆宸的夜晚,也是第一次感覺到失落寂寥以及害怕失去的苦痛。她很怕,若是總等不到他,便是被他丟棄了,即使,這並不是他本意。
天已蒙蒙亮,爾雅緊裹著被子,卻仍是感覺不到一絲溫暖。長發披散,額頭上的傷仍有些隱隱作痛,她背靠著床榻坐著,被子遮著臉,眼淚順著流個不停息。門卻驀地被人敲響,爾雅很惱,她不想見人,門口的聲音卻仍是不停。爾雅所幸掙紮著下床將門鎖的死死的,還用椅子抵著門。門口的人顯然是聽到了聲響,他並不放棄,“大小姐,既是睡醒了,便開開門,若是餓著了,文箋也不好交代。”這聲音討人厭的很,爾雅此時倒是沒有心情再想那寂寥苦痛,下床捧了一個花瓶卻是實實地向著門邊砸去。這一砸,心裏的憋悶倒是散了很多,於是爽利地又拿了一個繼續砸。
“柳雲嫻,你不要欺人太甚,那些個花瓶可是我的心肝寶貝!”邵文箋佯裝憤怒,卻是笑著一腳踢開了門,他看了爾雅一眼,“回頭我會給你記上賬,這些全都算在宸王爺賬上了。”
爾雅聽見柳雲嫻三個字,心下卻是更加生氣起來,你倒是還記得,可惜,倒是忘了先前的過節了吧。
爾雅不再折騰,卻並沒有給邵文箋任何好臉色,她兀自爬上床榻,依照著剛剛的樣子,將自己捂了個嚴實,邵文箋也不再說話,知道爾雅惱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是呢,怎麼可能一笑泯恩仇。他吩咐婢女將早飯端上來,再收拾好滿地的碎片,便吩咐人全出去了。
他靜靜地在桌前坐下,手撐著頭,眼睛看向窩在床尾的爾雅,像是在自言自語,卻又像是在傾訴苦楚。妖媚的臉上透著哀傷,鳳眼裏是化不開的愁。
安靜了好久,爾雅聽見邵文箋柔美幹淨的聲音,“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麼會從一個小乞丐,搖身一變,變成一個偌大山莊的主人。其實,我也很奇怪呢。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的母親居然是莫邪山莊的主人,而我的父親,卻是從未告訴過我這些的。他很討厭我,好像我是什麼極不幹淨的東西。啊,我想起來了,他是恨我害死了母親,若不是我,母親也不會難產而死。他把我丟在乞丐窩裏,就再也沒有找過我,後來我才知道,母親死了,他也隨著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這世上自生自滅。我一個人被各種人欺負,遇到大小姐後,算是我有生以來,過的最快樂的時光。可是,我卻親手斷送了那一切。”說到這裏,爾雅卻是看向了他,他眼中含淚,她看得心驚。“後來我遇到了太後,她知道了我的身世,幫我重掌了莫邪山莊。”這句話,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是她卻知道,這其中的秘辛。那麼驕傲的他,即使身為乞丐也依然驕傲的他,是如何有勇氣將這些話告訴她,又是如何忍受被人拋棄,被人玩弄的境地的呢?
屋子裏靜了好久,邵文箋很久才將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現在,我來告訴你,我們現在的處境。範鋆宸很久之前,都一直利用暗殺,除去了朝中對他不利的人,現在留下的,有不少都是先帝的擁護者,也都是反對太後的人。但是,範鋆宸如今隻是握了一些太後懼怕的東西,兵權和政權他才隻得了一半,要把這半壁江山納入懷中,卻沒那麼容易。太後手中握有兩張牌,一張是兵部尚書手上的兵權還有一張便是範鋆宸的母妃。我府中也有太後眼線,想要抑製住她,還很難。莫邪山莊差不多算是整個都在太後手中,而曲池山莊的目標一直是你。所以,若太後將莫邪和曲池聯手,再加上兵部的力量,我和鋆宸合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他看著爾雅的眸子滿是擔憂,若我們二人拚盡全力一搏,若能保住你,倒也罷了,怕的便是,你如此柔弱,失了我們,誰能護你周全?這句話,邵文箋卻沒說出口,他不再說話,邁向爾雅所在的方向,一把將被子扯開,“大小姐,吃早飯了。”將爾雅打橫抱起,卻是輕輕放在了梳妝台前的椅子上。爾雅一臉詫異地看著他,邵文箋眉毛一挑,“不梳洗好,怎麼好吃飯?”拿著梳子的手有些顫抖,下手卻是無比的溫柔。爾雅看著鏡子中一襲猩紅衣衫的男人,眉間帶著無比的柔情,眼波似水,透著股蠱惑的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