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雅坐在馬車中,心內一片安寧,她自嘲地笑笑,想不到,重回長安的第一夜,就過得如此豐富。她不是怕生人,隻是覺得不習慣。在鋆宸身邊,她是柔弱的小妻子,可是離開了鋆宸,她不可以懦弱,她不再是曾經那個任人宰割的柳雲嫻。
馬車卻驀地停下,外麵的侍衛對來人行了一個禮,“邵莊主,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可是太後召見。”
爾雅心下一顫,居然會是他!
那人許久未說話,似乎麵色並不好,“車裏的人是誰?”冷不丁地被人打開車簾,目光對視,似乎兩人都是一愣。
“邵莊主,那是宸王爺的夫人。”侍衛頭領驚訝道,這邵莊主一向眼高於頂,看到他們從來不予理會,今日卻破天荒攔下馬車,所以,不得不讓人懷疑,這邵莊主和這夫人,怕是有些什麼。
邵文箋瞪了那頭領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若是敢亂嚼舌根,小心著點你的口條!”
那侍衛頭領許是領教過這邵文箋的厲害,立刻不敢再說話。
邵文箋將目光轉向爾雅,“範夫人,我們又見麵了。”他的語氣有些冰冷,卻透著些許欣喜。爾雅直直看向他,本來麵無表情,驀地卻是嘲諷一笑。眉間的朱砂,顯得鮮紅欲滴。邵文箋一時看得癡了,眸子再也移不動。爾雅見狀,卻是更加覺得好笑,她更加靠近地看向他,柳眉一挑,朱砂閃動。邵文箋終是回了神,卻靠近爾雅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話,“大小姐,我會接你回來的,你終究會是我的。”說完在爾雅耳邊呼了一口氣,吐氣如蘭,引得爾雅心頭一顫。他今日依舊是一身紅衣,不過,描邊卻不在是張揚的金線,卻是繡了一叢白色的竹子,夜色下,不仔細看,並看不出來,爾雅心頭低笑,這個邵文箋真是嬌媚的可怕。
見爾雅並不理睬他,他也不惱,隻冷冷看向一旁的侍衛頭領,“你今日接夫人進宮,之間可碰到過什麼人嗎?”
侍衛頭領立刻會意,“並無,奴才什麼也沒有看見。”如此恭敬,讓爾雅立刻生疑,據她所知,邵文箋無父無母,絕無可能與宮廷扯上關係,這武林人士,現在已經全都歸屬朝廷了嗎?脫離江湖多年,她早已與武林無關,隻是,很多事情,莫可奈何。
隻是,她相信,鋆宸可以保護好她;而她,傾盡全力,也會護他周全,這個世上,若是無他,便再也不會有爾雅,更不會有柳雲嫻。而爾雅活著,不過是因為世上有個範鋆宸,愛她如生命,護她如眼睛。
車簾放下,馬車又繼續往宮裏走,越靠近禁宮,人跡越發罕見,陰冷的深宮自有一股蕭條的意味。爾雅苦笑,這裏該葬送了多少女子的韶光?到了禁宮門口,馬車不可再行進,早有宮娥等在宮門口。爾雅被一個年老的嬤嬤大力地拽了下來,爾雅吃痛,卻沒有喊出聲。
爾雅被拉進旁邊的一個小屋子裏,“進入皇宮,可是有規矩的,不是什麼貓貓狗狗都能進得來,所以。”那老嬤嬤看了爾雅一眼,“首先,自然是要沐浴更衣的。”那嬤嬤一擺手,便來了幾個宮女,將她架進了屏風裏。
可能是壓抑了太久,這些宮娥個個皆使了全力,爾雅的衣服被粗暴地扯開,那是她親手縫製的嫁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爾雅整個人縮成一團,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血漸漸滲出,卻全然被她吞下,硬是不讓自己喊出聲。人被凶狠地推進木桶,而木桶裏的水居然全是冷水,甚至飄著冰渣子。爾雅的身體被冰水一激,冷汗立刻從額間流下,頭腦卻被冰水刺激得越發清醒。
早就知道是鴻門宴,她早做好準備,哪裏還會再怕。全身幾乎被凍僵,觸覺幾乎全失的情況下,她微微的感受到背上有人用木刷一下一下,狠狠地擦著她的背。她麵上突然一笑,果然,背上很快便有鮮血流出,滿室立刻彌漫著一股獨特的幽香,所有人似被蠱惑般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爾雅虛弱地開口,“為我更衣,帶我去見宸王殿下。”聲音低沉,卻透著威嚴。
一旁早已備著一件粉色宮裝,爾雅看了一眼,示意旁邊的人為她穿上,傷口沒有上藥,碰到衣裳,爾雅痛得一顫。剛剛穿上中衣,汗水已流了很多,身體慢慢有了感覺,背上更是火辣辣得疼。此時,卻聽見大門突地被人撞開,是熟悉的聲音。“宸王妃在哪裏?!”
範鋆宸還穿著她縫製的紅衣,她心內一暖,像是見到了黑夜裏的明燈,範鋆宸看見她,眸中痛色一閃,快步走上前來,輕輕擁住她,一不小心,卻似乎觸到了她的傷口,她眉間朱砂一抖,她卻咬牙忍著,他看了更加心疼,“疼就哭出來,不要憋著,我在這裏,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他小心為她穿上最後一層外衣,細心為她係好衣服上的帶子,“走了,小雅,我們回家。”要出門,卻猛地瞥見木桶裏的水,頓時怒不可謁,“大膽刁奴,是誰給了你們膽子,居然敢這樣對待宸王妃!”
“她還沒有被冊封,所以,還不算是宸王妃。而且就算她要成為宸王妃,也該哀家和皇上做主,何時輪到你說了算了?她是我召進宮的,還未覲見,就想走嗎?”一個雍容的夫人站在門口,冷冷看著裏頭的一切。
裏麵的奴才像是忽然晃過神來,對著來人便是跪拜,“太後饒命!太後饒命!”
“太後能饒了你們,怕是我宸王府也容不得。”範鋆宸看向太後,“太後娘娘,這幫刁奴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今日能夠欺負我的妻子,明日便可以欺負我。不知道太後看著如何呢?”眼裏的警告十分明顯。
“來人,傳我的旨意,將這群刁奴杖斃。”太後櫻口一開,立刻有人進來,將她們拖了出去。
“太後饒命啊!”討饒聲一時充斥了整個宮殿,爾雅冷笑,這個皇宮果然是吃人不吐骨頭。她默然看向鋆宸,這樣的他,是怎樣在這裏生存下來的呢?一定十分心酸吧。
“這下,宸王殿下可滿意?”太後看了爾雅一眼,而爾雅也恰好看她,這個太後保養得很好,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爾雅忽然想到,小皇帝不過十歲,太後當然不會蒼老。
“我今日說的已經十分明白,若太後想要達到目的,就請為鋆宸請旨,退了鋆宸與姚冉青的婚事,冊封爾雅為王妃。”小皇帝不過十歲,所以所有的旨意,不過是太後的旨意。
“哀家提醒宸王殿下,太妃還在我的手上,你確定,一點情麵都不留嗎?”太後看向範鋆宸,麵色不鬱。
“太後娘娘似乎不知道,這樣一個道理,一命抵一命。還有就是,我的軟肋,現在就在我手中,我又何須畏懼?”範鋆宸抱緊爾雅,將她護在自己懷裏。
“你果然是個多情的孩子,不愧是你父王的種。”太後冷笑,“那就請你握好你的軟肋,千萬不要讓她落到哀家手裏,否則,今天的事情,怕是哀家就保不準了。”
範鋆宸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仰頭便是大笑,爾雅從未見他笑得如此瘋狂,心下暗暗一驚,卻聽見範鋆宸一字一句清楚的說道,“那麼,太後娘娘請您三思。我今日既然會為了爾雅的事情,解下我的摯愛琴中劍,那麼你也該掂量一下,爾雅在我心中的分量。若是爾雅有什麼事情,那我就要你兒子的整個天下來陪葬!”太後被範鋆宸最後的話一怔,竟然再也沒有說話。
“太後盡快準備金冊,為我冊封爾雅,才是正事。還有一點,就算是別人傷了爾雅,她痛了,我也會痛,她一不開心,我就不開心,那麼,你和你兒子,也不會很開心的。你要記住,是我不爭,若我想要,今日還容得你嗎?我早已不是從前的廢物!”範鋆宸嫌惡地看了一眼太後,橫抱著爾雅,走了出去。
路上,爾雅腦海裏還回蕩著那句,“若是爾雅有什麼事情,那我就要你兒子的整個天下陪葬!”
範鋆宸心疼地將她的袖子摞起,看到被她自己咬傷的傷口,“不是讓你不要出門嗎?”本來責怪的語氣,看向爾雅噙著淚的眼睛,立刻變成安慰,“還好你沒事,不然讓我怎麼辦?你呀,就知道在我麵前裝可憐。”
“阿宸,我今天想到從前的噩夢了,那一切就像是真的,在她們扯爛我衣服給我洗澡的時候。”爾雅看向他,眼帶憂傷,那淚水竟再也不是假的。範鋆宸自是知道,爾雅很少哭,即使是最困難的時候,她也沒有哭過,她隻哭過三次,一次,是他重傷差點死去;一次是見到邵文箋,還有一次,便是這次。他才知曉,那段回憶,對她有多麼可怕。
“今天是我邵文箋給我傳的信,我帶進來的暗衛都沒有用,隻有他,是他讓我來救你的。”範鋆宸心下透著無奈,“爾雅,他沒有那麼壞,他也很可憐。”江湖之人,本不該存著憐憫之心,尤其對著自己的敵人,可是,對於爾雅,邵文箋也算是個上心之人,他從前所做的一切,鋆宸早已查明,邵文箋別無選擇。
“他怎麼會進宮?怎麼會和太後有關係?”爾雅問道。
似乎是在斟酌語句,範鋆宸別扭地開口,“邵文箋,是太後的麵首。”
“麵首?”爾雅努力在腦海中搜索這個詞,猛地想起來,“他?他,怎麼甘心?”是啊,依照著從前的相處,即使是乞丐,邵文箋也是驕傲得不行,他更加討厭人家對他的容貌做出評論,甚至詛咒那些以色事人的人。當年也是想到這個,她才會堅決要賣自己的。
“爾雅,他別無選擇。而且,依著我剛剛無意間聽到的那句話,他說的是,‘當年我拋棄了她,將她置於險地,現在也算是現世報吧!’”範鋆宸聲音淺淺,爾雅卻再也沒有聽的心情,“阿宸,不要提他了,以後,都不要提他,我不想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