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京城內,莫邪山莊。
邵文箋剛一進莊,他的眾位姬妾便一擁而上。因著他的喜好,他的所有女人眉間都點了朱砂,從前他看著甚是賞心悅目,可如今,他卻很是心煩。
揮手讓眾人退下,卻招來了一旁伺候著的天陌,“派人查查範鋆宸身邊啞女的底細,再叫人看著她。”
天陌會意,立刻出門辦事。
清晨,範鋆宸是被一股米香喚醒的,睜開眼,身旁的人已經不在了。他微微一笑,抬眼卻看到爾雅已站在門口。
“阿宸,你睡得好嗎?”聲音有些稚嫩,卻很好聽。門口的人一襲紅衣,襯得肌膚更加雪白,長發翩舞,隻用一條絲帶在尾端紮起,這樣的人宛似仙女。
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範鋆宸心內一絲欣喜,眼前早是一片模糊,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顫抖,“小雅,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傻瓜阿宸,以後,我每天都會叫你的名字!”
“小雅,你能說話了,我很開心。”
“唔,我很早之前就在練習了,想要在昨天給你一個驚喜。阿宸,你還記不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昨天就是我們約定的日期。”爾雅看著他,臉色有些泛紅。
“恩,我答應過你,待你及笄,我便娶你為妻。給我點時間準備一下,我要給你最豪華的婚禮。”
爾雅上前一步,笑著搖了搖頭,“不用。”她輕輕在床前坐下,將頭埋進範鋆宸懷裏,“我從前不說話,是我以為我不用說話,你也會懂我,可如今罷了,我已經準備好了,紅色衣裳就在這裏,你看著辦吧!”
範鋆宸看了看懷裏抱著喜服早已羞紅臉的小娘子,無奈搖了搖頭,“你突然開口說話,怎麼顯得如此聒噪了呢?”說完卻將懷中人抱得更緊,“好好好,就依你,我看著辦!”
練武之人的警覺,他感受到窗外多了一股陌生的力量,猛地想起了什麼,沉思片刻,卻仍是問出了口:“小雅,你認識邵文箋嗎?”
許是早已做好了準備,爾雅莞爾一笑,“阿宸,是不是吃醋了?”
範鋆宸麵上一紅,“小雅,你從前可沒有這般頑皮!”
“那你莫不是嫌棄我了?那爾雅發誓,從今以後,若不到緊要關頭,隻對阿宸一人講話,這樣可好?”
“你這鬼靈精,真會打太極!”範鋆宸也不惱,隻微微歎息,“好啦,你不說,我便不問。”
“阿宸,以後,你去哪裏都帶著我,可好?”爾雅目色黯淡下去,眼裏帶著受傷的神情,“阿宸,你從前總不在我身邊,所以我總是等你,其實每一次我都很怕,若是有一天我等不到你了,是不是就被你拋棄了,你不要我了?等不到,就是被拋棄了,這句話,便是邵文箋教給我的。當年,我沒有等到爹娘,他便這樣告訴我,後來我被他出賣,我更是學會了這句話,阿宸,我認識他,我自然認識。阿宸,我恨他,我好恨他!我討厭見到他,我好討厭,我不要跟你分開,我不要見到他!”
範鋆宸從沒有見過爾雅如此失態,心下大亂,“好好好,以後我們寸步不離,除非我死,否則斷不會拋下你!”
“不行,你即使死,也必須帶著我一起!”爾雅突然看著他,正色道。
範鋆宸看著她,突然眉頭一皺,“不許你說這種話!”卻是將她緊緊抱入懷中,“我不許你死,即使我死了,你也不可以死!”低頭淺吻住爾雅,“今日便隨我回長安吧,我不會再放你一個人在這裏了,隻是,長安並不太平,我們可能不再會有這麼平靜的生活。”望向窗外,範鋆宸當然明白,他們平淡的生活不複存在,即使他們今日沒有回到長安,暗處的人,也不會再讓他們平靜下去。
可是,他決不允許他的爾雅被卷入江湖紛爭,哪怕,她曾經屬於哪裏,現今她隻屬於他。當他卻不能肯定,曲池山莊和莫邪山莊會不會放過他們?還有那高處的人。屋外人影幢幢,這次長安一行,必是一場惡戰。
匆匆吃過早飯,爾雅簡單收拾了一些行李,便隨著範鋆宸踏上了路途。長安並不遙遠,快馬隻需半日路程,範鋆宸卻執意要了一輛馬車,與爾雅同坐。
爾雅不解的望著他,他眉目含笑,“不是說寸步不離嗎?況且娘子如此貌美,不可讓歹人惦記了去啊!”
爾雅隻是一個勁的笑,也不說話。她剛換上一襲紅色衣衫,襯著小臉更加貌美膚白,眉間的朱砂更是愈加鮮紅,似能滴出血來。
範鋆宸竟是看得癡了,“小雅,這世間怕是沒有比你更美的女子了!”低頭淺吻她的額頭,“長安的家裏從沒有過女子,你告訴我,需要什麼,我好讓他們備著。”
“我們自己去買不好嗎?因為是我要與你永結連理,家裏的東西,我才不要假借他人之手,你莫非忘了,小茅屋可是我一手拾掇的!”
範鋆宸想了想隨即點頭,的確,他當日為她建的小茅屋,可裏頭卻是空無一物的,都是她自己用竹子、木頭一點一點堆砌起來的,桌子椅子都是她自己做的,那時候的她,不說話,隻看書,然後幹活,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
沒有再說話,爾雅隻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拿出一本醫書,認真的看,範鋆宸也由著她,一手攬住她的腰身,眼睛就著爾雅的手,隨她一起看。
車中有些顛簸,爾雅看得眼睛很累,有些昏昏欲睡了。見狀,範鋆宸一把抽掉她手中的書,將她按到自己腿上,“不許看了,小心傷了眼睛,困了就歇下吧,不困就閉目養神。”
爾雅看了看他,低頭竊笑,心中自是一片溫暖,她抓住範鋆宸修長的手,將它抓在手中,貼近臉頰,就那樣側躺著睡了。
範鋆宸看著她,笑容都溢入了心裏,他本就是溫潤帶笑的人,看著她卻是發自內心的笑容。他一生漂泊如浮萍,至斯,他才覺得,有她便是家,即使是在這樣狹促的馬車裏,他也不感到不適,心窩裏是滿滿的幸福,身心不再空虛。他記得師傅曾經教過他,那是愛。人有了愛,雖很脆弱,卻又是不敗的。心中有愛,便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邵文箋應該已經有所察覺,可應外麵監視的人卻是來自兩股勢力。眉頭一皺,他看向懷中躺著的人兒。自從邵文箋出現,爾雅就有些異樣。之前將她放在身邊,大夫曾說,嗓子並無大礙,說不說話卻是自己意願。他們生活在一起七年,兩年相伴,兩年相知,三年相戀,爾雅皆不曾開口,他並不介意,因他二人早已心意相通縱使不說話,他們對彼此的心意也總是了然的。他擔憂的是,邵文箋的出現,讓爾雅憶起了從前,那些他最想為她抹去的傷痛。顯然,他的擔憂並不是不無道理。爾雅從小便謹慎生活,可現今,她在邵文箋眼前出現,甚至放棄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閑雲野鶴,同意隨他去往長安。爾雅的心思,他一向明白。她是認死理的孩子,定是明白了,自己的出現,會給他們帶來麻煩。若是她認定了,便不會再更改。
記得她剛剛留在他身邊兩年,那天她發著高燒躺在床上,而他一聽到這個消息,完成師傅交代的任務後便立刻連夜趕到她身邊,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了。她怕生,所以他的暗衛不敢靠近,隻默默保護,然後回稟了他。她見到他,滿身是血的出現,滿眼裏卻是沒有恐懼的,而是心疼。本該是他照顧她,她卻不管不顧,硬是下床為他清理傷口。他本推辭,卻最終敗給了這個死心眼的孩子,她為他包紮傷口,結果卻是傷寒加重,差點死去。他痛心守著她,她卻隻是淺淺一笑,握著他的手更緊。她的想法他知道,沒有他在,她在世上便毫無意義,他懂她,她更珍惜他。
若他沒有猜錯,她早已知曉他的身份,也猜到了邵文箋的來意和底細,她清楚一切,也並不想逃避。七年了,她已成年,那些從前收到的一切,她是時候慢慢收回了,也是時候為自己從前收到的一切平反。她的底細,他從前不想查也不敢查,可如今,一切很明了。那一年,正是曲池山莊在江湖掀起風波的時候,大小姐失蹤,秘寶丟失。隨後大小姐的回歸,很可能隻是個幌子,因著邵文箋應該知曉一切秘辛,他多年來一直尋著的,除了那份秘寶,還有一個人,現今邵文箋卻收回一切力量不再尋找,這一切皆發生在他與爾雅的相遇,所以,答案很簡單。爾雅就是曲池山莊正統繼承人,她是柳家真正的大小姐柳雲嫻。
思及此,他卻是重重的歎了口氣。她應該早已知曉他肩上責任的沉重,更明白他背負的是他二人的包袱,因此,她不想他再一個人扛著,她這麼做,並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讓他好過。可他更擔心的是她的安危,江湖險惡,不適合她的恬靜,他也舍不得她受苦。
一隻小手卻驀地撫上他的眉頭,他低頭看去卻發現爾雅睜開了一雙忽閃的眼睛。她正無奈地看著他,小手還在不停撫平他皺著的眉頭。他們果然心意相通,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夫妻之間,不該有隱瞞,日後,若是阿宸看不懂我,便出口問我,我不會隱瞞阿宸。”爾雅笑笑,卻是將頭埋得更深。
明白了她的用意,更知道了她為何選擇開口說話。她不想他們之間有隔閡和誤會,他哭笑不得,卻滿是欣慰。她不想自己為她擔心,她在安撫他。見她如此篤定,他知道她心中自有分寸。她雖怕生怕黑,卻總是最有謀略的,曾經他被師傅派去完成一項任務,本很困難,最終卻是計劃周密,全是因著她。隨即,便釋懷了,他心愛的女子,最柔弱卻也最是堅強。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爾雅看了範鋆宸一眼,“今日明明給你準備了紅色衣裳,你為何不穿?”小臉滿是通紅,卻依舊理直氣壯,倒是真有了小媳婦的風範。
範鋆宸無奈笑了笑,“娘子啊,你昨夜早早睡了,今日我們又早早出發,我哪裏看到你為我準備的衣裳了?”
爾雅疑惑地反思,卻看到範鋆宸在一旁偷笑,“好啦,我舍不得穿,最起碼,我舍不得自己穿。”
爾雅會意,取了範鋆宸一直藏在身後的衣物。先將他身上的外衫脫去,再是中衣,裏衣,隻留一襲褻衣,她也不躲閃,隻認認真真將紅色衣衫一層層為他套上,臉卻是紅透了。
“真真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範鋆宸打趣道,卻見爾雅也不惱,隻認認真真為他係好衣帶,“阿宸,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我不要華麗的婚宴,也不用絢麗的嫁衣,我隻要你,隻要你,好不好?”
範鋆宸心頭卻是一暖,伸手捏向爾雅的小臉,“這是誰家的丫頭啊?這麼不害臊,誰敢要啊?誰敢娶啊?”
“你說呢?”爾雅眉頭一挑,眉間朱砂在鋆宸眼前一閃。
“我範鋆宸的丫頭,當然是我範鋆宸要啦!”範鋆宸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逃不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