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棄家業從軍
不論誰生誰死,時光依舊荏苒。這一日,遣出去的家人風塵仆仆地進得屋來,將漢軍位置和一路見聞之事說於主家。嫵兒重賞了錢英侯果,外院排擺酒席給二人接風壓驚。說話間雖已是立秋時節,秋意卻遲遲未至。爺爺的七七之日恰巧逢著白露的節令。每逢節令,總是要變天的,這一日也沒有例外。前一日還是秋老虎肆虐的氣象,蟬兒直叫得人意亂心煩。院中的紅紅綠綠在日頭下呆頭呆腦。嫵兒一身素白白的衣裳像是一縷清爽的潮濕的風,隨風潛入這院中來的是嫵兒再也無法徹底陽春三月般的心。如今她雖然可以撐著局麵不至亂了章法,但背人處沒有一刻不是沉浸在對爺爺的回想中,喃喃自語,時時詠極而泣,悲從中來,淚水漣漣,不能自已。在院中立了良久,無人打攪。不覺已是月上東山。嫵兒回過神兒來,還在想,怎麼沒人招呼我吃晚飯呢,也難怪的,爺爺去了,哪還有個親近人呢。嫵兒卻也發出輕歎,搖搖頭。罷了,她離開院子,是要進去歇著了。
其實嫵兒不知,丫鬟原是要來請她去用飯的,被童先生攔了。下午前兒先生童嘉身隨心移,從靈堂轉出,竟也是百感交集,獨步虛廊人俱往,意沉沉兮兩茫茫。來在階前,一眼望見倚花而簇的梅嫵,登時曉得這丫頭定是思想前情往事,想得出神。即便是他大大的童君隱對恩師亡故之痛也難三兩日便化解開來,莫說這個被爺爺抱大養大的孩子,從不曾經曆過生死,還不定如何不知所以呢。寧靜的時光方可平複嫵兒失親的痛。又怎生要去擾她獨享的寂寞。先生童嘉悄無聲息地,也立在一旁,旨在為嫵兒擋擋紛亂,遮遮俗事之煩。老恩師作古,怕是再無人肯護著這丫頭了。看她猶入畫般丟卻旁鶩,童君隱不自禁地像是慈愛的父親守著搖籃裏熟睡的孩子,又好像謙謙君子竊竊仰慕婷婷少女,像極了柳夢梅偷覷著杜麗娘。這樣的時光竟過了大半日。待等嫵兒回屋時,先生也算是下工了。伸伸腿腳才能邁步,比不得嫵兒身形靈巧。童嘉猛然一陣羞慚,或許是對剛才的情景。
嫵兒在屋內,春—兒已經點亮了燈芯。‘春—兒,明天給爺爺作事務的東西都備好了嗎?’,‘放心吧小姐,我們都上心著呢。’。“上心就好,不過也不要畫蛇添足。我說了不要的,就別來多事,”。‘小姐,我們都記下了’,‘去吧’。春—兒本是個利落的姑娘,年紀小了點,可素日嫵兒也是最信任她的了。‘春—兒,你回來,’,嫵兒拿出一卷布帛交給春—兒,‘這是寫給爺爺的,拿去請童先生書之’。嫵兒近乎是把這一卷丟給春—兒的,還沒帶著好氣。春—兒不作聲,拿了便去。
童嘉屋內燈芯也閃著,沒有那麼亮。春—兒一陣風兒似的跑到先生門首,輕聲輕氣地問道:‘先生在屋嗎?’。童嘉道‘什麼事’,邊起身來開門。這空檔兒,春—兒的嘴巴已經像爆豆似的說明來意。門一打開東西往上一遞,春—兒似要離開,卻又多問了一句,遮遮掩掩地,‘先生,忱兒公子答應教我識字了嗎?’,‘哦,你去問他吧’,童嘉並不太在意這個小丫鬟的話和情緒的變化。隨手掩上門展開白色的絹子。掃興的春—兒可別提有多掃興了,隻惱得一跺腳,悻悻離去。
童嘉本是要早點休息,明天給老太公作事務都要他費心的。但捧著嫵兒的絹子,困意竟一掃光了。‘忱兒,給爹磨墨’,原來童忱正在父親的屋子裏。他準備好書寫一應的用品,在旁伺候著。隻見童嘉讀著帕子上的文字,鋯滿筆,抬起頭,閉上眼,再睜開來時,揮毫灑墨,刷刷點點,一氣嗬成,起身用袍袖掩麵。忱兒上前,朗朗讀來,‘輕輕子襟,悠悠我心,惟想當時,祖孫盈盈。晨以露汁,暮而鍾鼓,丫丫癡問,相攜寒暑。幼以寵愛,羹匙饗哺。少以苛責,精學文武。長成二八,知味甘苦。今以身去,授我榮辱。生而何歡,死而何處。天心以表,身歸淨土。’太公身前也是對忱兒十分得疼愛,視同自己的親孫子一般,看到這些個字,忱兒也是感慨良多。
次日自是披麻帶孝祭奠一番。再轉過天來,這日早飯時光,嫵兒穿戴整齊,煥然一新,像是哪家的英俊小生。用罷飯點,嫵兒站起躬身,對先生抱腕施一禮,道‘先生,嫵兒此一去不知何日回還,不過料也不能長久。見到父親我再作定奪吧。我一到漢營,即讓效武回來,您不必煩急’。‘嫵兒,我會替你照看著家,不過’,童嘉略頓了一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年相見,你我後會有期’。嫵兒點點頭,暮地轉去,幾步走到汗血寶馬的跟前,它有個名字叫麒麟戰血丹,是嫵兒乘騎的。嫵兒輕輕拍拍麒麟,旋即縱身跨鞍,揚鞭策馬,像陣風似的卷起一席塵土,早已不見其項背。童忱童效武也不耽擱,跨上金犄獸,兩腳一踹蹬,如離弦之箭緊隨嫵兒之後,消失在薄霧濃煙之中。
第三回初識任革賜
這一日,他們二人來至在娘子關前的一個大鎮子,名喚新龍鎮。童忱對嫵兒道:‘我們不如先找個客棧住下,歇歇腳。下午前兒找個館子,邊吃著喝著,邊’,童忱頓了一頓,‘邊打聽打聽’。嫵兒也沒在意,賞心悅目著城關的景色,疏散著緊繃了多少日子的精神,隨便應了一聲,‘打聽什麼呀,莫不是你想打聽此處誰家有女兒要招上門女婿的?`”,童忱見嫵兒又玩笑起來,也不怪她,隻是道:”難得你也有心玩笑,怎麼樣,我們這就去宿店。瞧我這金犄獸可憐架兒的,也該好好刷洗飲遛一番了。”說著輕催座騎,悠悠向前去了。嫵兒也不擰著,隨後跟了,直奔熱鬧的所在。
二人一前一後,在一個大客棧門前下了馬。店裏夥計忙上前招呼:”二位客官住店往裏邊請,上好的客房給二位小爺留著呢”。嫵兒與童忱相視,笑笑,隨手把馬匹的絲疆交給店小二,邊說道:”賢弟,你我就住這兒吧”。忱兒一拍嫵兒肩頭,輕聲笑答:”你就這麼愛讓我給你作小弟呀,小丫頭”。回頭對店家:\\\\\\\"掌櫃,幫我們收拾兩間幹淨屋子,馬也要好草好料。一應所需,你隻管用好的就是了。我們多付錢\\\\\\\"。“您請好吧,二位爺”,說著已有小夥計跑來接過馬匹,另有專門帶他們上廂房的。梅嫵和童忱隨了來,上到三樓。兩間敞亮的大客室正對著樓梯口。嫵兒一步跨進屋內,裏麵果是窗明幾淨,甚為滿意,對忱兒道:“我要兩間屋子都看看,然後由我挑一間,好不好?”,忱兒依然輕聲笑道:“那是自然,賢妹”,“誰是你的賢妹呀”,轉而麵孔板下來,學先生狀“效武我兒,不可造次”,講完竟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倏的,臉上笑容收起,愁雲上浮,眼淚竟也撲簌簌的落下來。店家一見不解,趕忙地上前笑臉迎上“這位小爺,您別介,哪裏不如意的,我們立馬給爺調換,直到爺滿意為止。還有上好的房間,您隨便挑,”忱兒示意店家離去,輕輕帶上房門。他自是明白嫵兒為何落淚。打從老太公去了,嫵兒沒有一時一晌不難過的。這些日子雖說好些了,可但有一點觸景的話兒呀事兒呀的,哪怕什麼都沒有,她也會暮然往事上心,悲從中來。忱兒接茬道:“嫵兒,你休息一下,我們一會兒去吃酒,別忘了把你的小花貓臉洗幹淨了。不然我得找個鈴鐺拴你脖子上,當你是隻喵嗚,我抱著你去”。嫵兒甩臉瞪著童忱:“盡是說些渾話,快出去吧,我梳洗一下就去找你”。忱兒到自己房裏去。還沒有舒緩一下精神嫵兒已經在叫他了,\\\\\\\"小忱子,快點出來了,我們去街上逛逛\\\\\\\"。忱兒開門猛然拉了嫵兒進來,被這冷不防地一拽,嫵兒一個趔趄,竟差點摔了,忱兒讓出雙臂。嫵兒又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隻一瞬間,她便站穩腳跟,嗔怪道:\\\\\\\"好你個童效武,也來給我使絆子,看我不給你點苦頭吃吃\\\\\\\",說著便要戲耍戲耍童忱,卻被忱兒止住。\\\\\\\"嫵兒,回來後你再給我苦頭吃,現在我們先出門去\\\\\\\"。嫵兒點點頭,\\\\\\\"先放你一馬,回頭有的是機會\\\\\\\"。說罷二人下得樓來,嫵兒問夥計,“小二,我們初來乍到寶地,不知道你們這裏最好的酒館是哪一家呢?\\\\\\\"。\\\\\\\"唉呦,小客官,你要問這個,可真問著了。這話怎麼說呢,我們這安平州裏有一家酒館叫鬆月樓,這可是我安平州裏的大員外閔虔閔子愚開的館子,可大了去了,聽說比京城裏的大酒樓也不小。不瞞爺您說,京城,小的雖沒去過,可咱那太原府我是去過幾趟的,最好的也不過府前街的迎賓樓了,我不吹牛啊,跟這個,不是一個檔次,沒法比,爺要是在鬆月樓吃上了口,掐半拉眼角您也瞧不上別家了\\\\\\\",一拍胸脯豎著大姆哥兒,“鬆月樓,跟咱家新龍老棧,瞧見沒,二位爺,就是給您二位這樣的大富大貴的人物預備著的。要到了我們安平州,別的地兒委屈了小爺,髒了您的衣服,糟踐了您的胃。聽我的,錯不了\\\\\\\"。聽了他這一通吹,嫵兒覺得可樂,玩笑道:\\\\\\\"你還真是個勢力的人呢\\\\\\\"。那人倒也答得自在:\\\\\\\"謝謝爺,您太誇獎了\\\\\\\",嫵兒接茬問:\\\\\\\"去那裏的都是些大老爺咯,敢莫這鬆月樓沒有一個不是穿金戴銀的咯\\\\\\\",\\\\\\\"錯了爺,錯了,敢進這鬆月樓的有兩類人,一是爺剛說的揣了金銀來的,還有一類是憑本事來混飯吃的”,“哦?這話怎麼解釋?”。“這位閔老爺呀,是安平州裏頭一號的海交,最喜歡交朋友”,嫵兒打斷他:“那你怎麼不和這位閔老爺交朋友呢?”,“爺說的哪裏話,閔老爺的朋友忌是我們這等人攀得起的。不過呀,我還真給閔老爺提過一次鞋呢,也算是個望腳交了\\\\\\\",\\\\\\\"哈哈哈\\\\\\\",一句話惹得眾人大笑起來。嫵兒說道:\\\\\\\"別扯閑話了,沒功夫聽你瞎瓣\\\\\\\",小二接著說:\\\\\\\"這憑本事吃飯的人呢也分著兩類,一文一武\\\\\\\",\\\\\\\"任革賜,還在這侃呢,樓上有位客官正找你呢\\\\\\\"。一聽此話,店夥計忙不疊地要離開,“二位爺,您往那邊兒看”,他順手一指,\\\\\\\"順著這趟大街走到頭兒,一準您就瞅見了,錯不了啊,回見了\\\\\\\"。話音未落定,他已經飛上樓去,倒也是個矯健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