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兵部尚書王成化大人率領的聯合官員隊伍,是在天快黑的時候抵達柳城的。
一路的風塵仆仆,讓眾多平時在京城舒服慣了的大人們都覺得相當疲倦,而安可惜準備迎接他們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幾十本賬簿,攤在大堂之中。
她正經八百地對眾人說:“各位大人身受皇命而來,安可惜不敢耽擱正事,本城三年內的所有賬本都在這裏了,請各位大人查看。”
眾人對她的行事作風莫不搖頭,哪有人這樣為大臣接風的,茶都來不及喝上一口就直奔主題,王成化連忙說道:“安將軍果然快人快語,可是今晚太晚了,這一查賬,就要不眠不休折騰上幾個時辰,這樣一折騰,豈不是要到明天早晨了?”
聞言,覺得在理:“好吧,本將已經為各位準備了房間,可以讓各位先休息,隻是明日本將有要事要辦,不能陪同各位。”
王成化客氣地一拱手:“安將軍可以忙您的。我們隻是奉旨查賬,例行公事而已,將軍不必在意,柳城這個地方,世沐皇恩,無論是老將軍還是少將軍,都深得陛下寵信,我們相信絕不會有問題。”
“那麼,本將今夜就失陪了。”安可惜一點頭,轉身出了大堂,大聲吩咐著,“送各位大人去休息。”
走到旁邊長廊的暗影處,有人伸手拉了她一下,將她拉到走廊的柱子後麵,她抬頭看著那人:“別想來邀功,讓人家半夜查賬本來就說不通,這不算是你猜對。”
“別忘了我還有後話。”尚蓋讚笑得胸有成竹,“我說就算你不讓他們查,這些人也不會閑著,比如王成化那個人……”
“你想如何證明?”
他又壞壞地笑了:“跟著他。”
“現在?”
“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但是關鍵時候,還是得靠點非常手段。”說完拉著她走。
王成化雖然說要休息,但是他仍帶了幾本賬冊回房間,一入房間就關上房門。隔了沒多久,有人來敲門,他警惕問道:“誰?”
外麵的人答話:“王大人,是我。”
王成化有點緊張的表情這才稍稍輕鬆了一下,走過去拉開門讓人入內,把門閂好後沉聲道:“這個時候你怎麼敢來找我?若讓安可惜那丫頭看到了,隻怕會有所懷疑。”
“不會,丞相那邊的來信一直指說城內有人和尚蓋讚及前任戶部尚書有勾結,和大人您無關。”
“可她信嗎?”王成化很是懷疑。
“目前看來她是深信不疑的,因為她對尚蓋讚那個人非常有意見。”
“但我也聽說她和尚蓋讚有婚約啊。”
“婚約是有,但也隻是當年的口頭之約,並未正式下聘,加上她本人對此事也相當排拒,安家世代忠臣,秉性耿直,而尚家確是官場老油條,大貪官,兩邊格格不入,決不可能有什麼情意糾纏。”有誰比他更了解安家。
“哦,若真是如此,那自然好……”聞言,王成化放心不少。
看了看他的神情,那人又道:“所以明日大人查賬的時候可以放心,帳麵上我都已經做平,不會有人看出什麼端倪。”
“京中已有提示,這次不僅要讓帳有問題,而且要有大問題。”王成化卻這般說道。
“啊?”那人愣住,“為什麼?”
“尚蓋讚那邊已經懷疑到這裏了,早晚會查到,隻怕陛下那邊也已經存了心思,所以,必須趕快找個代罪羔羊。”
“那……您的意思是,讓安可惜——”他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王成化冷笑著打斷:“除了她,你還有更好的人選嗎?隻可惜她那個老爹死得早,否則他更合適。”
“這……”那個頓了一會,“一切全聽大人的。”說完那人對他躬著身。
“放心,隻要這事辦好,丞相就會上奏陛下,封你為柳城首將。”到時候名利雙收,怕他是做夢都咧著嘴。
“多謝丞相和大人的提攜。”那人聞言,連聲道謝。
房子的屋頂上,安可惜隻覺得自己的雙手雙腳都是冰涼的。
原來事實竟然是如此,或者該說,事情果然是如此——因為這樣的結果,尚蓋讚已經在之前料到了七八分,並告訴了她,隻不過她根本不肯相信而已。
貪汙的人竟然是安思道,一個她自小視如第二個父親般的人,這樣的打擊對她來說實在太大了,枉費父親生前那般信任他。
“下去吧。”尚蓋讚在她耳邊低語,她倏然站起身就想要跳下房,卻又被按住穴道:“現在不是抓人的時候,你闖進去,他們什麼都不會承認的,而且也得不到你我想看的結局。”
握緊拳頭,她牙齒打著顫,但是她努力控製住自己憤怒的情緒,沒有讓它再爆發出來,事實總是與她的意願如此相反,沒想到她曾經非常討厭,不願意相信的男人,卻是唯一能為她撥開雲霧,看到謎底的人。
“惜兒,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再被人這樣愚弄和欺騙的。”他緊緊握住她的雙肩,那種堅定和溫暖,讓她在這飛塵沙霧的夏夜中,迫切地想去抓住,想依靠。
下一刻,他的手雖然從她的穴道處移過,但是她卻靜靜地靠在他懷中,沒有離開。
王成化等人次日起,在將軍府大堂查帳查了整整一天,快天黑的時候,安可惜才從外麵回來。
他立即起身迎上,厲言正色地說:“安將軍,這帳有些問題啊。”
“哦,是嗎?有什麼問題?”她隨意地走到桌邊,那裏攤滿了賬本。
“你看,每年朝廷撥給你們柳城的銀子是三萬兩,每年你們買賣支出的數目基本上都和這筆銀子持平,自我們出京以來,一路所過各郡,沒有一處是這樣過日子的,就是咱們自己家,也不能把銀子花得幹幹淨淨吧?”
她冷眼看向他:“您不知道我們柳城人口眾多,比不得一般縣村嗎?那裏的縣太爺隻要負責幾千百姓的吃吃喝喝就好,而我們確是上萬將士。”
“當然柳城有柳城的艱難,可是柳城采買東西的賬目也有點小問題,比如去年你們居然買了三千尺的布料,柳城裏又沒有喜事,為何一口氣要買這麼多布?京城的鋪子一尺布也不過十個銅錢,柳城卻用了十二個,還是從東嶽的慶旈坊買來的?你們難道不知道東嶽雖與我國交好,但終究是敵國嗎?”
安可惜沉下臉:“我們柳城的銀子要怎麼花,難道還要一一上報朝廷?沒想到王大人身為兵部尚書,卻這樣了解市價行情。”
王成化一怔,哂笑道:“不過是一路查帳查得多了,知道一些而已。”他又指著另一本帳本說,“去年全國糧食豐收,各地的糧食收入都有不少,但是柳城卻隻有一千兩銀子的進帳,甚至還比不了旁邊四五千人口的保縣,這是不是太蹊蹺了?”
“王大人說了這麼半天,是什麼意思?恕本將愚頓。”她慢悠悠地問。
“意思就是……隻怕這帳目,有人動過手腳。”王成化終於拋出這一句之後,看著安可惜,想她必然會憤怒得跳腳,矢口否認。
但安可惜隻是淡淡地說:“哦,那看來我要徹查城內做這個手腳的蛀蟲了。”
“將軍,隻怕這事沒有這麼簡單吧?”他先是一愕,但馬上恢複,開始轉入正題,“看將軍這樣淡然,似乎已經提前知道了一些內幕?”
“你以為我提前知道什麼?”她冷笑反問,“莫非大人覺得是我在和人勾結,貪汙城裏的公款?”
他立刻叫道:“這是將軍您說的,可不是我這樣說的。”
安可惜冷冷一笑:“大人壓根兒就是在等我說這一句話而已。但是大人有何證據?幾年前,柳城是家父掌權如今他已病逝,你們是準備抵毀家父的清譽,還是要讓我這個剛上任的人來背這個黑鍋?”
“安將軍這番話真是太難聽了!”王成化也沉下臉,像動了氣似的,“本官是在和你說正事,但是安將軍一直顧左右而言他,莫非是要包庇什麼人嗎?我等既然是奉了皇命查帳,而將軍又不肯配合,隻怕要到陛下麵前論論理了。”
“要抓我進宮麵聖?”她揚起頭,笑得挑釁,“好啊,麵聖是可以,但是你們是否有陛下的旨意,可以抓我這個三品武將?”
“安將軍別忘了,本官也是兵部尚書,是你的上司,不需要陛下點頭,本官就可以抓你問罪!”
安可惜完全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裏:“這兒可是柳城,不是大人的兵部大堂,大人隻管抓我試試?”
堂內的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