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毗盧血字

宗喀被殷昊一句話說得突然間有了明悟入了定。一時半會兒是沒辦法出關的。森巴大師讓梅朵帶著殷昊去上密院的藏經樓參觀,並且讓人去館驛將詠杏接來。他命人在彌陀寺裏收拾出一個小院,堅持要留殷昊在寺內住下。殷昊無奈也隻得答應了。

彌陀寺建寺至今從未遭兵火,即便是當年巴郎達滅佛運動期間,也沒敢動這裏。所以上密院的藏經樓,所藏之經書典籍堪稱全大陸之最了。

藏經樓乃寺廟必有的建築。上密院的藏經樓建在彌陀寺南北中間線的最北麵。藏經樓的功用一般用於藏經。一般寺廟的藏經樓有兩種形製,一種是毗盧閣製,即樓上藏經書,樓下供奉毗盧遮那佛。第二種是轉輪殿製,所有經書放在一個大轉輪上,人們隻要將轉輪轉一圈就代表讀經書一遍。

而彌陀寺的藏經閣這兩種形製的都有。在外寺,也就是彌陀寺接受信眾膜拜參禮的方有一個大轉輪殿,殿中設有一個高十丈方圓五丈的大轉輪。普通人都轉不動,隻能繞著轉輪默念頌禱。尋常禮佛的也隻能在轉輪殿四周的經輪廊下轉輪禮佛。

而上密院的藏經樓則隻屬於上密院,並不對外開放。這裏的藏經樓就是毗盧閣製的,樓下的大殿供奉著毗盧遮那佛真身像,這裏平時是上密院的學僧閱讀經書的場所。若有重要的貴賓來寺裏禮佛,也是在這裏接待的。

梅朵領著殷昊來到藏經樓的時候,一樓的大殿裏不少的陀喇學僧坐地當席,每人一個蒲團坐著默默地閱讀著經書。梅朵告訴殷昊,他們這樣的學僧,平日裏除了聽講經師講經,就是在這裏借閱藏經獨自參悟。隻有在辯經日才會和其他的僧人交流辯經。

梅朵帶著殷昊穿過大殿來到了位於大殿一角的樓梯。從這樓梯上去就能上到二層。這藏經樓共七層,每層樓高近五丈。二層以上是圍繞著大殿中間的毗盧遮那佛真身像建造起來的“回”字廊形。每一層都向內收最上麵的一層是日光殿,從哪裏投射下來的日光,沐浴在這大佛像的金身之上熠熠生輝,使這佛像現出寶光。據說在那日光殿中收藏有一部彌勒祖師親筆書寫的《大乘經》,不過這也隻是傳說,梅朵都不知道有這麼回事。

“等等!”就在他們拾級而上快要達到二樓的時候,一個身形高大圓頭大耳的中年陀喇站在樓道口擋住了他們。

梅朵看到他之後雙手合什乖巧地朝他行了一禮:“迦納師父,老師讓我帶景施主來參觀藏經樓。”

“藏經樓的規矩,你應該知道。”這胖大陀喇一張臉麵如重棗,紅棠棠的臉膛上一條鼻梁如懸膽,一對虎目,配上兩道劍眉。這樣子倒不像和尚,看著有點像個軍將。

其實殷昊並沒猜錯。這迦納正是上密院護法堂的首座。三千僧兵都在他手下,的確有點軍中大將的氣質。平日裏他的任務就是守護這毗盧殿藏經樓。殷昊剛剛一條木棍打敗了他手下近百的護法僧兵。這件事情,他已然聽說了。現在梅朵帶著一個外人來到毗盧殿,他又怎麼會猜不到來人是誰呢。

他倒也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故意要為難殷昊。的確是這藏經樓有藏經樓的規矩,即便是寺內學僧也不能隨隨便便入殿閱經的。必須要經過守殿護法的考驗才可以得到閱經資格。

梅朵聽他這麼說,便側轉頭對殷昊小聲地說了一下這個規矩。殷昊聽了之後雙手合什朝著迦納稽首一禮:“大師請了!”

迦納雖說是護法堂首座,可佛門不以武力為尊,他也不可能和殷昊比武。他站在那樓梯口用手指著大殿中央的毗盧遮那佛的真身像問道:“那是什麼?”

殷昊初時被他這麼一問有點楞,可當他看到迦納指的是那大佛的時候,他笑著說道:“那是泥塑木雕爾!”

他這話一出口,旁邊的梅朵被嚇了一跳。她是真的看不懂了。這個景施主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什麼師父和哥哥會這麼看重他呢?她更是被殷昊的大膽嚇到了。他竟然敢說那佛像是泥塑木雕!

這迦納是護法堂首座,寺內的戒律監察也是他的職責。梅朵在寺裏也算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氣鬼。可唯獨就怕三個人,宗喀和森巴,還有一個就是這迦納。她不由得一雙眼睛看向了迦納。

可沒想到迦納並沒有生氣,那麵無表情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他追問了一句道:“那不是佛嗎?”

“毗盧遮那,佛之法身。眾生本具之佛性清淨無染,靈照而放光明。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真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大日如來遍照世間萬物而無礙之法體,眾德圓滿,智慧光遍照一切處,無分晝夜。有情無情,皆受其惠,啟萌佛心,乃至世間眾業由之成。如來者,乘如實道來成正覺,故曰如來。”殷昊洋洋灑灑地說了一通之後,最後吟了一句偈語,“法化萬生,一堆泥塑木雕豈可謂之真佛?”

聽到這裏,迦納不禁肅然起敬,收起了那護法威懾之相,側身一邊朝著殷昊稽首一禮道:“施主請!”

殷昊隨即微微一笑回了一禮之後,平靜地邁步登樓。來到這樓上,他才看清楚,這二樓之上竟然都是一排排的木架,架子上放滿了各色的經卷典籍。他隨手拿起一本就是一卷大楚帝國時期北宗傳法大師慧如以心血所抄的《華嚴經》。這可算得上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孤本善卷了。

那字裏行間殷紅的血字,曆史數千年而不變色。應該是本命精血而非一般之血。而且這慧如大師肯定是為源道高手。字裏行間,這蠅頭小楷字如米粒,但在殷昊眼前竟然能夠現出鬥大的鐵畫銀鉤,本就喜歡書法的殷昊不自禁的用手指虛空摹畫了起來。他能夠感受到那文字筆畫間所用的源能之力。這可不止是一本經文而已。

在這浩如煙海的經卷之中,殷昊即便是粗略的看也隻能看寥寥幾本。看了一會兒這《華嚴經》之後心中有了些感悟的殷昊走到迦納身邊施禮問道,“大師可有筆墨紙硯?”

“這裏的經書隻能借閱,不能抄錄的。”迦納搖了搖頭道。

殷昊淡然說道:“在下不是要抄經,隻是想題幾個字而已。”

題字?

按說來到彌勒寺的貴賓之中,有善書者,應寺中高僧之邀題字留念也是有的,可從來還沒遇到自己提出要題字的。而且這藏經閣內因為不許抄錄經書,的確是沒有筆墨紙硯預備的,所以迦納還是搖了搖頭。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後,殷昊心中那股想要發泄出來的筆意卻越來越強烈了。就在這時,一個做雜役的小陀喇拎著一桶水提著一支拖把走上了樓。殷昊看到這拖把和水桶,心裏突然又了一個主意,他上前一把奪過水桶和拖把。

“哎!”這被奪了灑掃工具的小陀喇正要喊,卻被迦納止住了。

迦納看著大步走到一麵牆前。隻見他將一隻手伸進了那水桶之中,運轉周天經脈將本命精血逼了出來。一瞬間,那水桶中就成了殷紅的滿滿一桶血水。

看著那雪白的牆,殷昊手提著那支拖把,凝神看了約一炷香的功夫。等心緒完全平複下來之後,滿腔的激情化作手中的筆意。

梅朵看他這架勢是要寫大字,可沒想到殷昊卻又呆立著不動了,看著那片空蕩蕩的牆壁兀自出神。正當她想要上前問殷昊怎麼了的時候,殷昊左腿向前邁了一步,手中的拖把也高高舉起,就沾著那殷紅的血水,在雪白的牆上寫下了四個大字——

佛法無邊!

當殷昊最後一筆寫完,那木桶中的血水堪堪一滴不剩。

古人雲:善用筆者力多於骨,不善用筆者多肉。殷昊寫在這雪牆上的這四個字,筋骨有力如龍筋虎骨,中正浩大,顯普世慈悲。劃如列陣排雲,點如高峰墜石直如萬歲枯藤,捺如崩浪烈奔。書中三味已盡得其妙也!

更為讓人感歎地是他剛剛在慧如大師那血字抄本的經文中,所感悟到的源道武學奧妙,也被他無意中帶到了這四個字裏。他的本命精血寫在這雪白的牆上,血光衝天本應有一種殺戮之意。可這佛法無邊四個字偏偏由將普世慈悲的佛陀胸懷展現的淋漓盡致。這正是體現了殷昊此刻心中對於佛法正道的理解。於他和宗喀所說的那段話是異曲同工的。

遠遠站在一邊看著殷昊寫下這四個字的迦納,看著這四個字。越看越出神,看著看著不由得往前走了兩步,凝神靜氣,沉腰下馬,雙拳齊出以一招舉火燎天起式,演練其拳術來了。但讓人感到奇怪的是,他演練的拳術卻是彌陀寺內最最普通的一套大悲拳,這是彌宗健身功的入門拳法,全稱為“大悲陀羅尼拳”。

這大悲拳源出佛門典籍《大悲咒》,雖說是彌宗健身功的入門拳法,但其實卻是一套蘊觀想、持咒、結印為一體的內外兼修,體用兼備的修持之法。

彌宗依諸佛聖眾及上師的加持、修直下與佛果境界相應的瑜伽觀行而期即身成佛。彌宗的修持,講究三密相應。三密亦即“身密、口密、意密”。

其實以迦納的修為,他修習的應該是彌宗之中上乘的拳法,即便是那些源修之道也不在話下。可他這麼多年來,最最下功夫的卻是這套入門的大悲拳。尋常彌宗弟子入門修完這套拳之後,都會開始更高層級的修煉,很少人會在練這大悲拳的。

可偏偏這迦納對這大悲拳是每天都要練,而且練起來很慢很緩,看著都沒什麼威力。感覺就像是最簡單的伸腿蹬腳而已。隻有迦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來在這大悲拳上花的功夫並不是白花的。唯一讓他感到有些遺憾的就是現在他也已經圓滿地達到了身密、口密的階段了,唯獨這意密一道坎一直都卡著。

但今天看了殷昊在毗盧殿牆上寫的這四個血字,迦納好像感覺到了心中的那堵牆出現了一條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