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用了,靈感還在腦中存著,我還得去屋裏趕緊將曲子給記錄下來呢。”趙華雲用漠視來表達著自己對盧領班的不屑一顧。說著,他不再看盧領班一眼,徑直往自己的屋裏走去。
第二日的時候,李錦寒便見著了錢主簿,錢主簿給人感覺中隻是一個瘦小精悍的中年男子,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他昨天是聽盧領班講過這錢主簿的本事的,竟然能和魏縣尉在這嶺永縣內平分秋色,這要是和尋常人爭鬥不落下風便還罷了,偏偏是和魏縣尉,這便要讓人嘖嘖稱奇了。魏縣尉是誰啊?那可是黃縣令的親戚啊!而且據說最近又和州府巡檢大人一家拉上了關係。魏縣尉擁有著這麼一層背景,錢主簿竟然還能和對方在這嶺永縣內鬥得個平起平坐,手腕不可謂不厲害!
魏錢二人的鬥爭在嶺永縣上層社會裏早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在各個方麵似乎都有涉及,便如這嶺永縣內琴樓一事,錢主簿這邊的人莊虎成開設了一座琴賦樓,經營得風生水起,魏縣尉那邊便也投資開了一家品琴閣,處處和琴賦樓爭鋒相對。
這些年來琴賦樓被莊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條,生意比之東城的品琴閣一直都要好上一些,但是最近州府下來的巡檢公子劉濤白為著品琴閣寫了好幾首妙曲,頓時將這嶺永縣內琴樓的形勢完全顛倒了過來。向來生意興隆的琴賦樓開始走下坡路,莊夫人倒是更加兢兢業業地經營,終究是缺乏人才,無力回天。錢主簿此次在這裏宴請賓客,倒也有些替琴賦樓扳回一點人氣的意味。
錢主簿相邀的大多是縣裏的官吏士紳,一些善寫清詞的社會名流也在期間。大家俱都是文人墨客,來往好不熱鬧。不過琴賦樓東家莊虎成上月有事回了老家,莊夫人做為女子之身,顯然也登不了大雅之堂,接待之事倒都是由手下的掌櫃夥計去做了。
盧領班,趙華雲和李錦寒三人早早便在大堂前擺好了琴案,等待著宴席的開始。李錦寒眼尖,一眼便瞥見了在側門處靜靜站著,向大堂這邊看來的莊夫人。她仍舊是那麼的端莊富麗。雖然隔得較遠,李錦寒依然能感受得到莊夫人眉目間纏繞著的那一股哀愁之色。
莊夫人怎能不愁?她向來是個要強的性子,怎能甘願自己辛苦經營的琴賦樓被東城的品琴閣蓋過?可是如今自己這邊出不了好曲子,又能讓她這個弱女子如何呢?她倒是聽晴姐兒說了,說是盧領班和趙華雲昨天都作了新曲出來,但是她聽後也是輕歎了一聲,心中認定兩人所作都是些陳詞濫調,不過是在敷衍今天的宴賓之事。是以她聽得消息之後也沒有一絲高興,隻是祈禱著兩人拿出的曲子不要太差,莫讓這眾多賓客恥笑了去。
“千萬不能讓老爺失望才好……”莊夫人在心裏默默歎息了一聲。她夫君莊虎成是極信任她的,將偌大的產業都交給她打理,這份感動一直存在她的心中,是以她絕對不想讓自家老爺回來看到琴賦樓經營不善的一麵。
宴賓一開始樂班一幹人便奏起琴曲來,本來樂班倒是有四人,還有一人是盧領班的侄女盧彩伊,她這些日子請了假,這才沒有來。不過這倒也不影響整個琴樓的熱鬧程度,盧、趙、李三人將手一放,悅耳的琴聲便在寬敞的前堂內流轉開來。
新曲子自然是要留在後麵當壓軸的,因此一開始演奏的都是一些老曲子,比如說漢代傳下的《漢宮秋月》,當時名儒董方漱所作的《慶州大豐》,還有便是賦琴樓內樂班所作的了。這些曲調都是婉轉動聽,但是經不住一再欣賞,確實讓眾賓客有些食之無味了。
開始有偏席中的賓客在竊竊私語,說是琴賦樓這曲調依舊毫無新意,早知如此還不如勸主簿大人在品琴閣中宴請。這自然隻是一句玩笑話,便是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斷斷不敢在錢主簿麵前說去,不過這話卻有夥計傳給莊夫人聽。
莊夫人秀眉緊縮,心中也是著急,萬不得已之下隻好下達了讓樂班提前奏新曲的命令。趙華雲是早就迫不及待了,也不讓著盧領班,當先便奏起他那首《夜雀啼》來。他這首新曲一出,總算是緩解住了大堂內的浮躁氣氛,眾賓客開始細細品味起這首新曲來。
這首《夜雀啼》雖然比之劉濤白在品琴閣所作的那幾首頗有不如,但也是趙華雲的一片苦心結晶,曲調還算是婉轉動聽。眾賓客雖然沒有稱讚之聲,但也暗自點頭,心中紛紛想道:“這琴賦樓果然是老子牌,作曲實力也不會弱了品琴閣太多。”
莊夫人見到《夜雀啼》逐漸穩住了氣氛,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慶幸趙華雲總算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手頭中倒還是有實力的。她又想起盧領班那日漸昏聵的形象來,心中頓時又充滿了擔心,趙華雲這首新曲能博得眾人的好感,但並不代表盧領班倉促寫就的新曲也能含糊過眾人的耳目。
盧領班已經太久沒有出過妙曲了,這也怪不得莊夫人實在對他無法信任,她心中甚至有種衝動,想命令盧領班不要奏他的新曲了,免得到時候曲調太濫,平白讓人笑話。與此同時,心中又一個聲音也升起來。
要不……要不便讓盧領班試試……他終究沉浸音律多年,近來雖然昏聵,想必也不至於糊塗,便讓他試試吧……
莊夫人懷著幾分疑慮等著盧領班的那首新曲,她早聽晴姐兒彙報了那新曲的名字,知道是叫做《鶴鳴九皋》。
“鶴鳴九皋?盧領班年近五旬,卻怎地會用這等意氣風發的詞……”
大堂內盧領班調著琴弦,便要開始彈奏了。一邊的趙華雲不由冷笑,他是絕對不相信盧領班能夠拿出什麼像樣的曲子的,心裏巴不得盧領班等下能出個大醜,最好是惹東家夫人發火。而他今天拿出新曲,給琴賦樓掙了麵子。此消彼長之下,說不得東家夫人就此便將樂班領班的位置讓給他了。
不管趙華雲如何的看不起自己,盧領班仍舊要將新曲彈出來。隻聽得琴弦三聲輕擊,隨後就是和聲伴起,盧領班無名指出音柔而不斷,將《鶴鳴九皋》流暢優美的旋律慢慢地展現在眾賓客的麵前。
這曲剛一奏出,堂前眾人便感覺出這曲的新奇美妙來。第一部分為複樂段,主題音調用六度大跳,接下行的級進,表現了哀怨之意。
第一第二句旋律情緒平緩,顯得婉轉清麗,到了第三句,則很好地起承轉合,樂句轉而高昂,那空蒙緲遠的節奏恰當好處地表現了曲中說不盡更道不完的離愁與別緒。
盧領班奏到第三樂句時,趙華雲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震動,滿眼驚異之色望向旁邊的盧領班,久久都說不出話來。他自小學習音律,乃是其中行家,豈能不知道這琴曲是何等的難得。
第四樂句音區略微下降,重複著第二樂句,在情緒發展中完成一個小的起伏,並以開放性的結尾與複樂段第二部分相互銜接,最後以穩定終止結束這一複樂段。這一部分旋律基本是在最富有表現力的中聲區和深沉溫厚低聲區之間徘徊,使神傷之人的情緒得以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來。
這第四樂句由於作曲人對速度、力度和起唱節奏位置的“弱化”處理,又使“無言”之感不至過分激烈,旋律中更多蘊涵的是相思哀怨之情。這便更加巧妙地和前麵三個樂句結合在一起了。
奏琴的人琴藝嫻熟,所奏之曲更是絕妙的好曲,堂前有識貨的客人已經要忍不住連聲叫“好”,隻是都閉口不言,卻是怕打破了這曲子美妙的音律。
因為古人長期所處農耕社會的影響,另外交通和信息交流又很是局限,這樣一來導致了古代文人思想禁錮,靈感不廣,所作之曲自然也就大都缺乏靈動,平直直敘。
而李錦寒帶來的後世琴曲則帶有強烈的新奇靈動氣息,曲調婉轉曲折,旋律起伏如波浪,綿延不絕,基調精美,表現手法更是新穎別致。這種新奇美妙的體驗實在是這個時代的人極少享受過的。
如果說品琴閣劉濤白所作的那些琴曲隻是如一縷潺潺的清澈溪水流淌過眾人的身心,讓眾人體驗到一種清麗感受的話,那麼這首《鶴鳴九皋》便如同氣象萬千的海浪波濤一般衝擊著他們禁錮陳舊的想象力,翻滾洶湧,澎湃不絕!
盧領班將這首曲子奏完之後堂前竟然鴉雀無聲,就這般沉默了一會兒,錢主簿忽然帶頭喝了聲“好!”,接下來滿堂都是附和之聲,喝彩叫好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自漢武帝獨尊孔子以來,中國文化思想便固步自封,禁錮不前,盡管中原之地數次經過北方遊牧文化的衝擊,但是關內民眾仍然鮮有思想靈脈敢於打破常規,尋求突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