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嘯似有一絲無奈,“身體上的不適。”
她粗聲說:“憋悶!”
宇文嘯的睫毛垂下,掩蓋略有些複雜的眸子,“憋什麼?”
她眼底有發燒的猩紅,“我有話要問你,卻又怕你回答的話讓我難受。”
宇文嘯看著她,眸子漸漸地凝了一抹疑問,“你……”
她看著他道:“誌嬤嬤說的話,我並不知道,你信不信?”
他略有一些猶豫,但看著她坦然而殷紅的眼睛,眼角的肌膚被時光分割了一道道的皺褶,歲月在她的臉上毫不留情的肆虐過,她的臉上和眼底都能檢閱出戰火的痕跡,她是當朝第一位女大將軍,封國太夫人,身份何等尊貴,不必紆尊降貴來撒謊騙他。
他最終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我信!”
老太君的眼淚一下子衝淚,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臉上一下子就漲滿了血色,努力撐起身子,像老母雞似的把他抱在了懷中,雙手執著他後背的衣裳,攥得發緊,嗚咽了一聲,蒼老而狂喜的聲音悶悶地響起,“好,好!”
宇文嘯眼底發熱,輕輕地伸手攬住了她瘦弱單薄的肩膀,她很老了,不複往日的硬朗。
半晌,她放開了他,執著他領口的衣裳,眸子沉沉,毅聲道:“我還有一口氣,必不能叫姓袁的欺負你。”
宇文嘯扶著她躺下,淡淡地道:“我若不在乎,袁家幾時能欺負我?”
她眸子如星,定定地看著他,充滿了欣賞之情,“好,好!”
獨孤嬤嬤來到,給老太君檢查了一下,獨孤嬤嬤昔日是袁霽的陪嫁,自然認識老太君,疑惑她為何在此,但她沒多問,上前診脈,診脈之後開了方子,便把宇文嘯拉出去說話。
“如何?很嚴重?”宇文嘯見她眸色沉重,心下頓時一沉,問道。
獨孤嬤嬤輕輕歎氣,“這一次風寒侵襲,倒是不能說嚴重的,隻是她的脈象十分緩滯,,已經是風燭殘年,年輕時候的傷患甚多,這晚年大概也不輕鬆,雙腿往日是殘疾了,如今能站起來,是用了狼虎的藥強行重開血脈,可這就必定損傷五髒六腑,說句不好聽的,是熬時候了。”
宇文嘯怔怔看她,“可有辦法?”
獨孤嬤嬤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且她年事已高,接下來的日子隻怕傷痛更多,還是早早送回侯府,免得在王府出事。”
宇文嘯知曉她是擔心侯府的那些天地癩子會遷怒於他,但他並不在乎,略一沉吟,道:“且看她的意思吧,她若願意回去,那就回吧,此番出來,我見她收拾了包袱,可見是與他們鬧翻了離家出來的,她性子素來倔強,不聽任何人的勸,就讓她自己決定,她覺得心裏舒適就好。”
這是他能盡的最大孝心。
宇文嘯進去守著她,伺候用藥,等她退熱。
兩人也說了很久的話,但是不提以前的事,隻問他和落蠻之間的事情。
從言詞之間,聽得出老太君對落蠻很是滿意,因為那天在侯府,落蠻說的話,句句為他鳴不平,替他不甘,有這麼個全心全意為他的妻子,老太君很安慰。
後來,在宇文嘯的追問之下,她承認是離家出走,未曾告知袁侯,且還把誌嬤嬤捆了起來卷鋪蓋走人的。
宇文嘯哭笑不得,“您……這太孩子氣了吧?還離家出走,且誌嬤嬤這麼大年紀了,您還捆著她,可叫她遭罪了。”
老太君冷道:“遭罪也好,讓她知道當初她說的那番話,也叫你遭罪了,你如今憐惜她年紀大,當日她對你說那番話的時候,可有憐惜過你年紀少?越老越頑固愚昧,不吃點苦頭怎成?她是我身邊的人,卻罔顧我的意思,怪不得這些年叫她去看你,總推說進不了皇家別院,她知道你的情況卻隱瞞了我這些年,我死都不能原諒她。”
宇文嘯執著她的手,輕聲道:“她都伺候您一輩子了,不必跟她置氣,事兒清楚就成。”
老太君正色地道:“不,犯錯就是犯錯,能不能被原諒,不是看我與她的情分,而是看她的態度,她如今依舊執迷不悟,可見是教訓還不夠,談何原諒?”
頓了頓,她又道:“還有,袁家那邊,便是來和解,你也不必委屈自己說一句算了,沒得算,折磨了你這麼些年,一句對不住就能算了?顯得咱多廉價啊。”
宇文嘯啼笑皆非,怎還有鞏固仇恨的?按說她的立場是勸他和解的,怎還為他築起防線來?
但由此可見,她確實也是疼他要緊,感同身受他這些年受的苦。
見他不說話,她厲聲道:“聽到沒?記住沒?”
宇文嘯隻得笑著道:“聽到了,也記住了!”
老太太這才緩和了神色,瞧了瞧這屋中,“咦?我那包袱和拐杖呢?”
“在摘星樓呢,沒送過來,您是要換衣裳嗎?”宇文嘯問道。
老太太撐起身子來,急道:“換什麼衣裳?我家當在裏頭呢,快叫你媳婦藏起來。”
宇文嘯一怔,“家當?不是衣物?”
老太太嗤了一聲,“誰離家出走會收拾衣裳的?肯定是帶走家當。”
宇文嘯見過她那個包袱,不大,能收走什麼家當?不禁笑道:“好,我回頭叫落蠻收好,等你回去了,再交還給你。”
“我不回去!”老太太寒臉道,“你若攆我走,我便離開回鄉下去,絕不回侯府。”
她也是天地癩子,賴定摘星樓了。
宇文嘯忙說:“我怎麼會攆您走?求不得您在這裏呢。”
聽了這話,老太太頓時底氣就足了,“那就得了,他們敢來刁難,我一個個打出去!”
宇文嘯眉目溫暖,甚至是帶著幾分寵溺,人老了,就真的像孩子。
等她退熱,又好不容易哄得她睡去,回到摘星樓,已經是四更天了。
落蠻也沒睡著,等著他回來,見他提著包袱和拐杖上來,便坐起來問道:“怎麼樣?退燒了嗎?”
“退了!”宇文嘯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瞧著她,“怎不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