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蠻這邊剛穿戴整齊,鳳棲宮那邊卻給落蠻送來了衣裳,配了新的頭麵,秋嬤嬤說太皇太後指定她穿這一身。
那是一襲大紅色的宮裙,和她如今所穿的這件比起來,太皇太後賞賜的要更名貴一些,因為不需要展開便可看到金線暗暗浮動,這衣裳除了用緞昂貴之外,還全部的縫製都用了金線,刺繡也嵌了金絲銀線。
當秋嬤嬤把衣裳展開的時候,所有人包括落蠻自己都怔呆了。
半晌,落蠻艱難地吸一口氣,看著秋嬤嬤,“不合適吧?”
秋嬤嬤道:“這是太皇太後的意思,指定要世子妃穿這身衣裳陪著她參拜太廟。”
落蠻指著緞裙上的刺繡,“不合規矩,除非這上頭繡的是鸚鵡,可明顯,這不是鸚鵡,這是鳳凰,鳳袍,隻有後位能穿,我穿便是僭越”
秋嬤嬤微笑,“這不是鳳,這是青鸞,太子妃禮製的朝服。”
落蠻道:“我不是太子妃,我充其量是太子的兒媳婦。”
她不想穿,她和宇文嘯這段時間已經太過鋒芒畢露了,穿了這鳳袍,今晚這頓飯想好好地吃都難,而這宮裏頭正兒八經的禦膳,頭一回吃,不能浪費,之前太皇太後壽宴那次已經是遺憾,出了意外,沒吃上幾口,一直引以為憾。
秋嬤嬤看著她,魚尾紋綻出扇子形狀,“這是太皇太後的意思,世子妃就不要再推搪,您容顏絕美,這衣裳是錦上添花,但更添威儀,能震懾四方。”
落蠻淡淡地道:“把我的容貌畫下來貼在門上,還能驅鬼鎮惡呢。”
這青鸞鳳袍穿了上去,她和宇文嘯就是守在北唐皇家奪嫡大戰門口的兩尊守門神,雖然這也是他們現在一直在做的,早在去裕親王府放手榴那一次,就是要禍水自引,但她覺得,實在沒有必要這麼高調,毫無理由地高調。
太皇太後沒必要這樣做,落蠻很費解,一直覺得這老太太很精明的,怎麼去鬧這麼無厘頭的一出?除了惹得大家夥不高興之外,還會引起爭端,連頓團年飯都吃不好,老人家難道就不想好好吃頓飯嗎?非得鬧起來才舒服?
秋嬤嬤到底是宮中的老狐狸,聽了落蠻這句尖酸的話也隻是淺淺一笑,“世子妃應該不會違抗太皇太後的懿旨。”
落蠻看著她半晌,也淡冷一笑,“不會,我怎麼會違背懿旨呢?但祖製如此,太皇太後也大不過祖製,我是世子妃身份,不可僭越穿了太子妃的禮服,這就是規矩,是祖訓規定下來的。”
“世子妃有什麼顧忌?便有顧忌,有太皇太後在,誰敢妄言?大好機會,還請世子妃不要浪費了才好。”
落蠻冷笑,“非我所欲!”
說完,轉身就回了去,“不送!”
秋嬤嬤看著她急怒的背影,勾唇淡笑了起來。
慧嬤嬤急了,忙追了進來,“世子妃,您怎麼能違背太皇太後的旨意?聖上會震怒的,誰都不能忤逆太皇太後的話。”
落蠻猛地刹住腳步回頭瞪著慧嬤嬤,“太皇太後如果堅持要我穿,那她就是糊塗了,祖訓在上,怎容她胡來?你不要說了,我今晚就穿著現在身上這一身。”
慧嬤嬤驚駭地看著她,“天啊,您怎麼能這樣說啊?您怎麼能說太皇太後糊……哎,這話您不能再說了,會惹禍上身的。”
“出去!”落蠻慍道。
慧嬤嬤還想說,見她盛怒至極,想起她的暴脾氣,怕這會兒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了,想著等一會兒世子入宮了再讓世子勸勸她。
秋嬤嬤捧著青鸞袍子回了鳳棲宮。
太皇太後半靠在椅子上,眸子細眯瞧了一眼,“嗯?怎麼送回來了?”
秋嬤嬤微笑,“世子妃說,祖製不可違,她不穿。”
“沒說明白是哀家的懿旨嗎?”太皇太後慢慢地坐直,眸光銳利。
“說了,但世子妃狂妄,說您大不過祖製。”
“她大膽!”太皇太後冷冷地斥了一句。
秋嬤嬤疊著衣裳,“確實是大膽,放肆!”
太皇太後瞧著那金線浮動的青鸞朝服,伸出手來撫摸了一下,“還說了什麼?”
“沒多說,生氣地跑了回去,老祖宗,她脾氣大得很那,看來,咱世子沒少受委屈。”
太皇太後冷笑,“怎地?有煒就受不得委屈了?女子就不能有脾氣?”
“奴婢哪裏是這個意思呢?就是說說罷了,試探了一回,滿意了吧?”秋嬤嬤疊了衣裳便伺候在側,給太皇太後揉著肩膀。
“她若真穿了,哀家也覺得沒什麼問題,她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穿得了這身衣裳,要承受什麼後果她心裏是有數的,宇文家,需要有承擔的人站出來,若個個都畏首畏尾,這江山就得改姓。”太皇太後眯起了眼睛,斂住了眼底的光芒。
秋嬤嬤疑惑了,“那您是希望她穿還是希望她不穿啊?”
太皇太後微微笑了起來,“自然是不穿的好。”
“您方才不是說希望她穿麼?”
“哀家說的是她若穿了也沒什麼問題,可眼下還是不要穿的好,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這種人你知道最忌什麼嗎?”
“老奴洗耳恭聽。”
太皇太後手指輕輕地在桌子上敲著,神情悠然自得,“最忌狂妄,魯莽,自大,傲慢,她有忠肝義膽,有包天膽量,可若同時不懂得收斂,過於狂妄自大,則成不了大事,如今不穿這身衣裳,可見她是懂得隱忍之道,烈火之人,懂得隱忍,那才是上乘的人才,哀家沒看錯人。”
她睜開眼睛看著秋嬤嬤,“派人去傳她過來,哀家和她說幾句話。”
“是!”秋嬤嬤出去吩咐了人,又轉進來伺候,“該更衣了。”
一襲明黃鳳袍從屏風上架了下來,鋪天蓋地匝來的明黃貴不可言,這是皇帝專屬的明黃,但是,太一祖當年下旨,翼德皇後也可著明黃。
這是當朝頭一份的尊貴,但是滿朝文武,無一人有意見,因為翼德皇後值得這份尊榮,她配得起有餘。
明黃鳳袍加身,挽起了淩雲髻,帶上紫金寶冠,緩緩起身,竟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威儀。
百年忽倏間,滄海桑田,這江山依舊是她打下來的那片江山,但是,腳下所踏,卻不甚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