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芳華苑,又聽得敲鑼鼓的聲音響起,落蠻才留意到方才一路回來,之前寥寥掛著的幾個白燈籠被撤下了,那楊姬才剛出殯不久吧?就響起了喜笛的聲音,妥當嗎?
真是人命賤如狗的地方。
吃過晚飯,落蠻洗了個澡,身上已經尋不到新發的痘子,原先的那些都褪了,留下淡淡的印子,總而言之,她的種痘是成功了。
她披頭散發地坐在院子裏頭,便見蘇複帶著人進來,他麵容冰冷,眼底依舊是那不耐之色,如今他在落蠻的麵前絲毫不掩飾心裏頭的憎惡,“世子妃,王爺請你過去。”
這一聲請,可真是意外。
落蠻回屋攏起頭發,披上外裳便走,秋蟬顯得很緊張,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
落蠻跟著蘇複出去,一路上蘇複也沒說話,和落蠻保持一定的距離。
來到肅親王的書房,裏頭亮著燈火,蘇複忽然回頭看著落蠻,淡冷地問道:“世子妃為何不諷刺幾句?你這死裏逃生還能回到王府,不該得意洋洋地跟我炫耀幾句嗎?”
落蠻連看都沒看他那張譏諷的臉,繞過他徑直就上了石階。
這等無視等同輕蔑,蘇複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落蠻自是不管他,推門進去。
肅親王坐在書房裏頭,案上點著一盞燈,燈光不算明亮,照得他的麵容有幾分疲憊,他身子靠在椅子背上,揚起銳利的眸子看著落蠻,是審視,也是研究。
落蠻上前去,“王爺找我?”
“明日一早,”肅親王收回視線,緩緩地開口,“聖上傳召你入宮去,你早些起來,打扮一下,衣著不必奢華但需要得體。”
“知道!”落蠻應了一聲。
肅親王又在看著她,這一次,不掩飾眼底的疑惑,“你跳下去的時候背著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那是一個專門用於高空跳下的降落傘,能減緩下降的速度讓人安全抵達地麵。”落蠻如實相告。
“誰給你的?”
落蠻搖搖頭,“這不能說。”
肅親王眼底沒了之前的震怒和討厭,反而多了一兩分的複雜之色,“不管如何,這一次你和嘯兒立下大功了,也為我肅王府解除了危機,明日聖上會問起預防之術的事情,這事本王在禦前以前為你一力攬下,聖上問起,你隻說什麼都不知道便可,有了救太子和太孫的功勞在前,聖上不會怪罪於你。”
落蠻道:“預防之術我會如實說,至於聖上是否施行,由聖上決斷。”
“你……”肅親王眼底又揚起了一絲怒氣,“這事本不妥當,你若在禦前說了,聖上采信之後釀成大禍,肅王府承擔不起,連你的娘家也會因此遭受連累,難得如今有了功勞在前,能把此事抹去,你何不順水推舟?”
落蠻搖頭,正色道:“不,一件歸一件,救人一事責無旁貸。至於預防之術我信有效果,我會試圖說服聖上,且這是我一人的責任,若失敗拿我蘇洛蠻的人頭便好,和其他人無關,不連累您,不連累我父親。”
“你真不怕死?”肅親王又換回了那種煩躁不耐的神色,甚是有些厭惡。
落蠻道:“誰不怕死?得病的人怕死嗎?不得病的人怕被傳染嗎?我若不說,是能保全性命躲在肅王府裏頭過我的平安日子,但我心不安,做人若不能安心,活著也不會痛快。”
肅親王聽得此言,坐直了身子看她,眸子裏依舊有銳利的光芒,但是同時也有一絲的困惑,仿佛是咀嚼她話裏安心兩個字。
但是,肅親王到底還是沒有同意她的話,冷冷地道:“這事你承擔不起,就算你在禦前保證,一旦失敗,你一條命不足以抵去所有的過失,你不可連累肅王府,所以明天你能說的就是不知道,本王會與你一同進宮。”
落蠻看著他,“王爺,在其位,謀其政,您這樣做對不起百姓。”
落蠻說完就福身告退了。
這樣的爭論是沒有結果的,她能理解肅親王,近日裏頭的層層陰謀,太子一家幾乎滅門,這種龐大的陰影籠罩之下,人都是先求自保。
她若有一大家子要擔心,她或許也會跟肅親王一樣的想法,但如今她沒有,她孑然一身,腦袋一顆!
手拉門的瞬間,肅親王的聲音從身後冷冷地傳來,“休得在本王麵前大放厥詞自詡偉大,憑你在淩雲閣裏做的事和殺害楊姬性命這兩條,便可定了死罪,別以為救了太子和太孫,便能在本王麵前囂張跋扈,本王要懲處你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落蠻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回頭,“首先,楊姬不是我殺的,我隻是傷了她,兩道傷勢不足以致命,而我為何會傷她?是因為她想用枕頭悶死小六子。其次,我不覺得這是多偉大的事情,人命關天,若有法子誰會袖手旁觀?再者,淩雲閣的事情如果王爺有調查,那此刻不會說這樣的話,淩雲閣被燒了不等於事實被掩埋,我,或者是袁氏都不曾偷過馬夫,這不符合邏輯的事情,連我都不信,不知道王爺為何對此事深信不疑。王爺忙於政事忽略府中內務,甚至被蒙蔽我都能理解,可分明王爺心裏是有數的,卻偏要息事寧人讓親子受苦來維持與王妃甚至和褚家的和諧,對不起,我不能理解。”
落蠻說完之後就拉門走了,這幾句話極盡冒犯之能事,若不走怕要挨一頓打了。
果然剛走出去,身後就傳來了砸東西的聲音,蘇複下意識地攔住她,落蠻一拳朝他的臉打過去,冷冷地道:“王爺再如何,也不是沒有擔當之人,把我丟出府中是你和肅王妃的主意,為報當日我父親沒有舉薦你到太子府邸的怨恨,你方才問我為何不諷刺你幾句,因為我覺得能動手就不要多話,這一巴掌小懲大誡,別以為我沒有活路了你就能得意到哪裏去。”
蘇複捂住臉,陰沉地看著她揚長而去的背影,一回頭,便看見肅親王麵容鬱冷地站在門口,眸色如利劍般盯著他。
他腳下一軟,噗通跪下,“王……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