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少路。停下來的時候,我發現我站在自己家的樓下。是不是一個人在受到傷害的時候,最想回到的地方總是那個稱為家的地方?
家裏的燈是亮的。我上樓,開門,那個女人和爸爸在飯廳吃飯。聽到開門的聲音,他們都停下了,直直的看著我。我想我現在的樣子很難看吧,所以他們才滿臉的震驚。
“罌陌,你怎麼了?怎麼弄得這樣子?”爸爸扔下碗筷疾走到我麵前扶著我問。
我轉過身看玄關處的鏡子,嗬嗬,那是怎樣一副景象。蓬亂的頭發,滿臉都是未幹的淚痕,一臉的驚慌失措。
“沒什麼。”我低著頭回答爸爸。接著換上拖鞋走到茶幾邊上,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狠狠的灌進肚子裏,然後整個人虛脫了一般癱坐在沙發上。
“罌陌,來吃點東西吧,爸爸很久沒和你一起吃過飯了。”爸爸站在我身邊說。
我抬頭看看他,然後看看飯廳,那個女人定定的坐在餐桌旁邊衝我微笑,我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道,然後看著爸爸,突然發現他憔悴了很多,是因為昨天晚上喝了太多酒導致沒有睡好嗎?
“嗯,我先洗個澡。”我這麼回答,然後起身往自己房間裏走去。
我站在噴頭下任憑熱水狠狠的衝著身體,閉上眼睛,想到剛才可樂對我說的話。
他說他喜歡我。
他喜歡我。
喜歡我。
我想我應該知道的,我知道的,真的嗎?
他說他要離開。
他要離開。
要離開。
英國很遠,不會回來了對嗎?
我為什麼這麼依賴你,為什麼你說你要離開的時候我會這麼慌張,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心髒被一點點的捏緊,然後一點點攪碎,透不過氣的感覺。
擦幹身體,穿上睡衣,然後擦著頭發走出浴室。
爸爸和那個女人坐在飯廳裏,他們在聊天,他們沒有吃。看到我從浴室出來,爸爸笑著衝我招手說:“罌陌,快來,林阿姨剛才又把元宵熱了下,我們一起吃吧!”
他們在等我。
我站在哪裏,突然感覺鼻子酸酸的,有多久沒像現在這樣,有人等著我一起吃飯,有人怕我吃涼了呢?很久很久很久了。
想到這裏,眼淚又快掉了出來,我抬起手狠狠的抹掉,然後走到餐桌旁邊,他們已經給我盛好了一碗熱騰騰的小元宵,我拿著湯匙,低著頭看著碗裏一個個晶瑩剔透的小元宵,眼淚吧嗒就掉了下來。爸爸伸手抹掉我的眼淚說:“傻孩子,哭什麼,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嗯。”我點點頭,然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好吃嗎?”那個女人問我。
“嗯。”我鼓著腮幫子衝她點頭。
見我吃的那麼香,她好像很開心,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問爸爸:“你到底多久沒和罌陌在家吃飯了?”
“呃……這個……”爸爸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一時語塞。
“從媽媽搬出去開始到現在,從我高二上學期到現在。”我咽下滿嘴清甜的元宵回答她。
聽到我說話,爸爸突然變得不自然起來,那個林阿姨很生氣的對爸爸說:“你居然一年多沒和自己女兒吃過飯?”爸爸訕笑著沒有回答。
“罌陌,平時你都在哪裏吃飯的?”她問我。
“外麵。”我頭也沒抬,簡短的回答她。
很快的,一碗元宵就被我吃光了,她趕緊又給我盛了一碗,我繼續低著頭吃。
“以後放學早點回來,林阿姨來你家裏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聽到這裏,我停下了吃的動作,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想拒絕,可是心裏又有種莫名其妙的渴望,我想接受,可是心裏又有個聲音在拒絕。
我注意到她說的是“你家裏”,而不是“家裏”,她沒有把自己當成我的家人,可是她在關心我。而和媽媽打電話的時候,她說的是“你爸爸”,而不是“爸爸”,媽媽是我的家人,可是她沒有關心我,並且下意識的沒有把我當成她的家人。那句“你爸爸”,就好像在問候她朋友一樣陌生。
想到這裏,我禁不住眼淚又要掉出來了。看著坐在我對麵的林阿姨,突然感覺有種闊別很久的溫暖從四麵八方包圍了我。
“嗯。”我狠狠的憋回了眼淚回答她。
聽見我肯定的回答,她好像鬆了口氣似的笑了起來,然後孩子般的對爸爸說:“看來你還不了解罌陌哦,她答應了誒!”
難道我去洗澡的時候他們在討論的就是要不要來家裏給我做飯吃嗎?
這麼……關心我?
我吃完了碗裏的小元宵,然後放下碗,眼睛前突然漆黑一片。我停住動作,屏住呼吸,聽見爸爸說:“怎麼好好的停電了?”
我沒有動,恐懼像潮水一樣包圍了我。我動不了,像被什麼東西抓著。
“罌陌,你吃完了嗎?”
我聽見林阿姨在黑暗裏叫我。聽見爸爸窸窸窣窣的找著照明的東西。
我沒有回答她,可是我張開了嘴巴,可是我發不出任何聲音。
“罌陌?”她又喊了一句。我依然沒有回答,我在使勁,使勁的從喉嚨裏發出聲音。
“啊……”我聽見自己終於喊了出來,我從椅子上摔了下去,頭撞到了什麼,可是我沒辦法顧及,我隻想快點逃,逃離這片黑暗。
“罌陌!罌陌你怎麼了?”我聽見她還在喊。
“糟糕,罌陌有幽閉恐懼症的!”我聽見爸爸說。
我什麼都顧不了,整個人癱倒在地上爬著,瘋了似地瘋狂的喊著。一雙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使勁掙紮,仿佛那是一雙來自黑暗裏的怪物的手,正在企圖我拖進深淵,我要掙開這雙手,我要掙開,要掙開……
“罌陌,罌陌,罌陌!”
眼前出現了光,我睜開眼睛,是爸爸和林阿姨慌張的臉。爸爸舉著蠟燭,林阿姨半抱著我。
我發現我躺在地上,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沒事了,乖,阿姨送你回房間,給你點很多蠟燭,這樣就不怕了,乖。”林阿姨拍著我的背說,我注意到她的頭發蓬亂,手臂上依稀可見幾道猙獰的抓痕,難道剛才那雙抓住我胳膊的手是她的手嗎?她不怕我傷害到她嗎?
我記得,幾年前有一次也是突然停電,隻有我和媽媽兩個人在家,她連碰都不碰我一下,任由我在地上歇斯底裏的叫喊著爬著,一直到我暈過去。甚至我醒來的時候還躺在地上。
林阿姨抱著我,溫柔的把我放在床上,然後囑咐爸爸去把家裏所有的蠟燭找出來點上。
我的房間被映成暖黃色,林阿姨握著我的手坐在我的床邊,爸爸站在她後麵,一直到我睡去都沒有離開。
我做了個夢,夢裏有暖洋洋的太陽,有爸爸,有林阿姨,他們在一片金黃的麥田旁相擁,我站在他們旁邊,我的旁邊是可樂。
我們都笑得很幸福。
夢裏的太陽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