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慕莘雪開始興奮起來。
越往裏走,聲音越大,眼前突然一片豁然開朗,一座木房,一池汪潭,一桌一椅,一人而已。
古箏前,一男子身著淺白色的朱子深衣,頭上也已經燙了淺淺的結疤,他很清瘦,低沉的眸子也掩蓋不住他連眼裏的淒涼,儼然是出家人無疑了。
這名男子明明已經發現了她的存在,也不加以理會,隻是靜靜彈琴。
慕莘雪沒有打斷他,也沒有在意他的無禮,隨處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安靜的聽著。
兩人就這麼安靜相處倒也是十分默契。
一向低沉的旋律突然高亢起來,宛若銀瓶乍迸,玉石俱焚的聲音盤繞,可維持不了多久,這股音律緩慢的降了,下來宛若樹上一片葉子隨風飄蕩,緩緩落在地上,仿佛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
一曲終了,那名男子雙手合十,緩緩的說了一句:“阿彌陀佛。”便要轉身離去。
慕莘雪連忙追了上去,“你彈的真好聽。”
良久後低沉的聲音響起,“謝謝。”
慕容雪害怕觸碰他心裏的某一處傷痕,輕輕的問道:“剛剛你說彈的是追柳嗎?”
“是。”男子回答。
追柳名為追留,有著想挽留卻不可挽留的意思,留是柳的話音,顧人們經常用它來委婉表達自己的思念。
“真是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聞已是曲中人,癡情啊。”慕莘雪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感受著回味著剛剛琴聲的一刻。
“可惜她已經聽不見了。”男子麵無表情的說道,一張蒼白臉上竟然是無悲無喜無怒,隻剩下平和,“既然施主這麼喜歡聽,再彈一曲又如何。”
隨後流水般的曲子再次響起,靜靜圍繞著慕莘雪。
慕莘雪抬頭望著他,他的表情如癡如醉,時而巔峰,時而傷痛,時而卻充滿了自責,在他的身上,究竟背負了怎樣的責任,又承受了怎樣的傷痛。
一首曲子的時間很快過去,在那名男子緩緩收尾的時候,一個柔和的聲音竄進了他的腦海。
“都會過去的。”
他茫然的抬頭,幾乎有一瞬間以為她回來了,然而當他對上慕莘雪那說墨色一樣的眼睛,她不是她,他很明白。
這是她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都會過去的,他自嘲的笑了笑,是啊,都會過去了。
“想必這些曲子都是彈給她聽的。”慕莘雪情不自禁地開口詢問,“你,一定很愛她吧。”
尾聲戛然而止。
長久以後,才聽到那名男子幽幽的歎息,“施主,什麼是愛,什麼又是不愛呢?”
慕莘雪沒想到他會把難題拋到了自己麵前,深思熟慮片刻後,“愛是時時刻刻跟著他,為他傷心,為他難過,不愛便是討厭他,而他所做的一切都跟你沒有關係。”
那名男子極慢的搖了搖頭。
“施主錯了。”
慕莘雪不解,挑高了眉頭,“那依你所言。”
“愛,是虛無。”男子抬高了額頭,緩緩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愛是一片虛無,看不見也摸不著,當清風飄過,你會想起他身上味道,當太陽落山,你會想起他微笑的嘴角,當你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你會想起他明朗的笑聲,當你不愛了,清風就是清風,跟所有吹過的風一樣,夕陽依舊是夕陽,日複日的太陽一樣,陌生的地方,有著陌生的風景,但是你再也不會遇到像他那樣最熟悉的陌生人。”
慕莘雪久久的陷入了沉思,她其實並不是很能理解。
愛,對於她來說,就是要一個人一輩子對她好就足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的愛,可以分給好幾個人。
男子也並不催促,隻是輕輕撫摸著琴弦,波動著絲絲音律。
“你流血了。”慕莘雪的目光不經意之間轉移到那名男子的手指上,他竟然沒有做任何的保護措施,十根手指硬生生的彈出了鮮血。
男生隻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要緊,依舊十分愛惜的撫摸著。
心血一滴滴染紅了情絲,也瞬間撥動了慕莘雪的心。
“她去了哪裏?你為什麼不將她找回來?”慕莘雪不理解,這麼癡情的人,本該圓滿的過自己的一生,現在卻落得這個下場,她隻想幫幫他。
“本宮有的是能力,能夠將她找回來,隻要你想,本宮願意幫你。”
他裂開了嘴,唇邊擠出一個似有似無的笑容,“施主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她已經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
男子隻是緩緩的重複一句:“相隔天涯。”之後便再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了。
一瞬間慕莘雪明白了過來,相隔天涯,這就是代表著,兩人永遠也沒有見麵的機會了。
“節哀順變。”慕莘雪覺得這句話說起來有些順口,似乎自己曾經說過。
男子笑了,那明媚的笑容,想必三月份春陽也不過如此了:“施主,要喝茶嗎?”
慕莘雪乖乖奉命坐下,在一瞬間,手環上的玉鐲在與大石板碰撞,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男子將一杯上好的碧螺春泡好,遞給了她。
待她接下後,男子又從袖子裏掏出慕莘雪的紙條,輕輕的念了起來。
十一臘梅,十二言唱,琴瑟一曲,棄桑懷蘭。
“施主能寫出如此美妙的詩歌,看來我是引出來施主這塊好玉呢。”男子將紙條放在了桌上,右手輕輕的在桑這個字敲了兩下。
慕莘雪連忙擺擺手:“還請別取笑我了。”
“施主,實不相瞞,我在這裏呆了很久了,已經很少有人來我這裏。”那名男子抬起眼睛望了望四周的桃花,“若不是施主的詩歌裏,包含了莫名的感傷,我想我是不會請失主來一敘的。”
慕莘雪隻是笑,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對她身世經曆感興趣,同病相憐的人就是這樣,總會因為某種特別的緣分聚攏,或許是孤獨。
“十一月綻放的臘梅,清香淡雅,卻又擁有一身傲骨,一旦愛上便很難抽身,十二月言唱,代表了自己和自己心愛的人共處的回憶,把酒言歡,琴瑟一曲,是琴瑟和諧延展,希望自己能和自己愛的人共鳴一生。”慕莘雪點點頭,十分滿意這名男子對她詩的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