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疑微蹙著眉心,正欲開口,淑雲峰主已陡然拔高音量打斷他:“夠了,你什麼都不必說。”
她是白玉京峰主,她有她的自尊與傲氣,今日能當著他的麵表露心跡已是她最大的邁步,如今她不想聽他親口說出拒絕的話。
淑雲峰主長長吐出一口氣,藏於袖間的雙手早已悄然緊握,靜默許久,她的聲音才重新恢複平靜。
“白玉京絕不姑息冒充頂替不疑仙尊之徒,既然不疑仙尊已經歸來,我會向華榮告知此事,等時機一到就動手。”淑雲峰主冷冷地說道。
言畢,她不等殷不疑回答,也不再看兩人一眼,憑空消失不見,同時結界也被解開了。
唐玉斐望向殷不疑,白狐裘衣將他裹的嚴嚴實實的,幾乎要同天地雪色融為一體,唯有露出的那張白淨出塵的臉因病染上薄紅,原本淡色的唇更是如雪中梅一般,濃墨重彩的紅。
嘖嘖嘖,唐玉斐感慨著,看了又看。
殷不疑察覺到她的視線:“為何這般看我?”
“仙尊真是姿容絕世美不勝收,也難怪......”唐玉斐說到這裏突然警惕地湊近殷不疑的耳畔,將聲音壓的很低很低,“也難怪連淑雲峰主都會喜歡你。”
耳尖微癢,殷不疑輕聲道:“我與她,並不相熟。”
唐玉斐裝作了然地哦一聲,故意打趣道:“原來是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
她正要縮回去,殷不疑牽著她的手卻緊了幾分,語氣帶上一絲緊張:“你可在意?”
清潤的黑眸倒映出些許忐忑之色。
唐玉斐笑吟吟的,故意模棱兩可地問道:“仙尊是想讓我回答在意,還是想讓我回答不在意?”
“我......”殷不疑的麵上閃過一絲遲疑。
若是在意,她可會不開心?
若是不在意,那他......
“看也看夠了,時候不早,我們還是回去吧。”唐玉斐卻突然轉了話題。
殷不疑怔了怔,他輕啟了唇,卻終究還是閉上了。溫潤的眉眼低垂,鴉睫蓋住了眼底的情緒,黑眸也不再似方才那般清亮。
他輕點了點頭。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兒的。”唐玉斐壓著笑意,討好般晃了晃他的手,語氣也不自覺軟化了許多,畢竟殷不疑這模樣實在是太委屈了。
“我不在意,我一點也不在意。”
殷不疑卻更加遲緩地、再次點了下頭,好半晌才從嘴裏蹦出一個單音節:“嗯。”
唐玉斐見狀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被寒風一吹,霎時間整片天地都是她愉悅的笑意。
“你不要這樣,我會忍不住想欺負你。”
知道這人不禁逗,可每每露出的這些小表情都讓她有些心癢癢,讓她忍不住使壞。尤其他現在沒了修為,這種反差讓唐玉斐在暗樂的同時還有種奇異的罪惡感。
論仙尊變為凡人後天天被她欺負這件事。
唐玉斐伸手輕輕梳了梳殷不疑垂落在肩頭的黑發,拂落幾片雪花,語氣緩緩:“仙界傾慕你的女修數不勝數,我怎會在意這種事?你忘了,天道將我們綁在一起,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分開。”
“我與你,是特殊的。”
“我的道為你而擇。”
溫柔而堅定的話語落入耳中,使得殷不疑原本就昏沉的頭更是有些發暈,讓他恍若身在夢中。
他絲毫沒察覺自己看著她的眼神有些過分專注了,他腦中一片空白。此時白雪驟停,風聲漸消,向來五感敏銳的他如今隻看得到麵前那張笑意盈盈的麵龐。
“突破元嬰的那日我雖然重傷,但還是能感知到外界的,你替我擋了十六道劫雷。”唐玉斐微笑著,眼中的柔和似要化作一泓清泉,緩緩、緩緩地流淌出來。
殷不疑的呼吸微窒,就連握著她的手都不禁多了幾分力氣,她都知道。
他僵立原地,一時無法言語,似忍耐,似克製。
終於,他闔上眼睛,傾身下去。
柔軟的唇化作飄零落梅,碰在了唐玉斐的唇畔,帶著顫抖的熱度和風雪的濕意。
真摯,滾燙,熱烈。
輕柔,小心,專注。
半晌,待殷不疑離開,唐玉斐才又摸了摸他發紅發燙的耳垂,笑著問道:“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殷不疑嗓音微啞,月光照進他的眼中,如風吹散湖上薄霧。
他答道:“好。”
......
第三日十六進八的比試依舊是抽簽選定對手,唐玉斐抽到了六號,她的對手是二號,依舊不是桑晚菀。
她的視線在場內其餘的人身上繞了一圈,終於看到有人捏著二號簽,正臉色複雜無比地遙遙看向她。
唐玉斐微訝,沒想到還是個熟麵孔,比試第一天偷襲過她的鐵錘女修。
她也抬手揚了揚六號簽,向對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至於蕭明珠麼,他的運氣不太好,抽到的也是唐玉斐的老熟人——當初在太初秘境內的霜劍男修。
蕭明珠看到修寒那張冷冰冰的臉後覺得有些腿軟。
“過個一招半式的,差不多就得了,別傷著自己。”唐玉斐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我知道了師妹......”蕭明珠哭喪著一張臉,這可是金丹後期,他想贏過對方的話,恐怕要在場上自爆金丹了。
當然,這是不被允許的。
鍾聲再次響起,所有參比者落入場中。
關注唐玉斐的修士數量顯然比上一場還要多得多,尤其這場比試中兩位參比者的身形差異太大,很難不引起注意。
那鐵錘女修身材強壯,顯然精於煉體,露出的兩條胳膊肌肉虯勁,充滿力量。而她手中千斤重的鐵錘快要趕上她人高了,光是手握鐵錘往那一站,就是尊龐然大物。
相比之下,對麵的唐玉斐纖細筆直,讓人忍不住懷疑她那小身板能不能扛得住一錘子。
隻是,鍾聲響過後,兩人都遲遲未動。
對方修為不如自己,唐玉斐沒有先動手的打算。而鐵錘女修眉頭緊皺,麵色凝重,卻像是在警惕和掙紮。
“你不動手嗎?”終於,唐玉斐率先出聲問道。
鐵錘女修深吸口氣,邁開右腿,做出紮馬步的姿勢。
她的目光死死凝視著唐玉斐,握著鐵錘的手卻陡然發力,雙臂鼓起青筋。
看台上的修士們精神一振,皆睜大了眼睛等待著。
伴隨著厲喝,鐵錘女修一個轉體,蓄力過後手中鐵錘脫手而出,朝唐玉斐擲了過來。
這一擊的威力不容小覷,鐵錘如隕石炮彈般砸來,與空氣甚至摩擦出了滋啦火花。
巨大的鐵錘幾乎是瞬間抵達唐玉斐的頭頂,遮蔽了日光,將唐玉斐籠罩在一塊圓形陰影之下。
修士們不自覺放輕了呼吸,隻見唐玉斐站在原地未動,伸出一隻手。
“她這是要硬接這鐵錘嗎?莫非這澗山宗弟子也是個體修,可看著不像啊?”
“這女娃娃別是托大了,就算她的實力不止金丹中期,可這鐵錘蘊含的不僅有靈力,還有純粹的力量,怎麼能這麼接呢?”
“我倒覺得這女娃不是個蠢人,且看著吧。”
元嬰與金丹確實是鴻溝,雖然鐵錘氣勢駭人,可唐玉斐絲毫感受不到鐵錘的威脅。
她確實隻用一隻手就輕飄飄的接住了鐵錘的攻擊,鐵錘到來時她借勢縮臂,及柔克剛,隨後像打太極般將這鐵錘怎麼來就怎麼打了回去。
借力打力。
那鐵錘女修也像是料到唐玉斐會有這舉動,隻見她將馬步蹲的更深,抬起兩條裹滿了靈力的胳膊,將砸來的鐵錘接在懷裏。
隻是,她顯然沒有唐玉斐這麼輕鬆,而是被鐵錘砸來的力道硬生生擊退了十幾步,等鐵錘終於安靜下來,她手臂上的靈力也全然散盡。
但隻有鐵錘女修自己知道,她的胳膊已經在微微發抖,方才那一擊,她其實已經用盡全力。
根本不是試探,而是孤注一擲。
“我輸了。”鐵錘女修冷冷開口,隨後提著鐵錘轉身離開。
她的直覺向來敏銳過人,第一天照麵過後,她本不想過早招惹這女修的,奈何運氣不好。
知道自己打不過她,可當著仙門大比這麼多人的麵她也不願不戰而敗,所以有了方才那全力一擊。
如今結果已曉,勝負已分,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她再掙紮也是徒勞。
看台一片嘩然,這場比試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幾十秒的時間。許多修士還未理解,那鐵錘女修看著厲害,竟就這麼認輸了?
而唐玉斐卻是微微一笑,心中明了。
鐵錘女修倒是心思通達,能進能退。原本她金丹中期的實力在參比修士中已算突出,再加上那身肌肉的強度,對付起來會極為難纏。若不是早早碰到她,肯定能進前八。
她將目光落在一旁的白玉京弟子身上,那白玉京弟子目光複雜,再次通報了她的勝利。
而與此同時,蕭明珠那場也飛快結束了。
修寒根本還沒使力,蕭明珠就跟個猴一樣在場內上躥下跳,一邊嘴裏嚷嚷著完了完了一邊跑來跑去。正當他有些不耐煩打算速戰速決、盡快解決這金丹初期的修士時,對方卻先一步認輸了。
這讓修寒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憋屈非常,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冷哼一聲後,他幹脆地禦劍飛走了。
蕭明珠輸了比賽,老頭倒沒說什麼,本來也就是讓他來曆練曆練。
就是這徒弟沒挨上打讓他有些不得勁兒。
蕭明珠回來時有些怕冷明遠的黑臉,便躲在丹翠身後小聲說道:“不是我不想打,是師妹說過過場就行了,反正我也贏不了金丹後期,受傷了反而得不償失。”
冷明遠聞言點頭:“嗯,受傷了治起來麻煩。”
......果然還是搬出小師妹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