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你說什麼?”中學女生的聲音很小,中學老師沒有聽清,他皺著眉毛湊近了一些,再次問道。
中學女生卻抬起頭,擠出一個不能算笑的微笑:“沒什麼,我沒事了叔叔,我們走吧。”
可唐玉斐聽見了,她盯著中學女生看了一會兒,終究沒有開口。
她扶著雙腿還在打顫的中學女生站起身,對方臉色蒼白,神情卻已不再恍惚,再次看向地上的屍體時,她的眼中是一瞬而過的冷漠和漠視,仿佛在看的是一個從未擁有過生命的物體。仿佛短短時間內,她的心智瞬間從豆蔻女孩老了好些歲。
幾人沉默著、盲目地走了一段路。
“你們都已經見過鏡子裏的幻境了嗎?”中學老師率先打破安靜,詢問唐玉斐和宋恕。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臉上的表情帶了些心有餘悸,“這些鏡子太可怕了,居然能根據你曾經的記憶製造更加可怕的幻境,我險些沒走出來。”
“幾年前,我帶的班上有位身患抑鬱症的學生,因為跟室友鬧了些矛盾,他一時想不開,竟然半夜趁著宿管不注意偷偷從宿舍溜了出來,然後從最高的實驗樓一躍而下。”
“我是第二天一大早被電話吵醒才知道這件事的,那位學生已經離開人世了。而我隨後也才了解到,他並不是當場摔死的,他從樓頂落下來的時候先被樓下的樹緩衝,之後躺在地上遲遲沒人發現,是活活疼死、耗死的。”
“這件事一直是我的遺憾,好好一個孩子。”中學老師的語氣裏滿是歎惋。
“結果,我在鏡子裏目睹了這件事的全過程,我就像個幽靈一樣跟在他身邊,眼睜睜看著他溜出去,一步步走上樓頂,再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寒冬臘月,那孩子就穿了件單衣,他砸在樹上的時候我甚至聽見他骨骼和內髒破裂的聲音,然後看著他一點點斷氣,實在是太煎熬了。”
中學老師說到這裏,抬頭看著唐玉斐和宋恕苦笑了一聲,臉色並不太好。
“我覺得我在鏡子裏熬了很久很久,可是實際上才過了幾個小時。死者已矣,幾年前我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在意的多是這孩子的家人該怎麼辦,那個跟他鬧矛盾的孩子下半輩子又該怎麼辦。可是在鏡子裏的時候,我想的隻是這麼漫長又難熬的幾個小時,他是怎麼孤獨又絕望的走向死亡的?天這麼冷,他該有多疼,如果我能在他走之前多關照他一些,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三人都沒有出聲,隻默默聽著中學老師的回憶,顯然,這件事會成為他更深更深的遺憾。
說到這裏,似乎是覺得氣氛有些沉重,他又扯開話題:“不好意思,影響到你們的情緒了,已經是過去很多年的事了。”
“鏡子裏的時間似乎跟外麵的時間不太一樣,你們在裏麵待了多久?”
唐玉斐沒多思索,答道:“沒有確切的時間,我的鏡子幻境像走馬燈一樣,隻是把過去不好的事情又重新經曆了一遍。”
“以前過的不太好麼?”中學老師關切地問。
“可能有點。”唐玉斐齜牙一笑,接著又轉向宋恕,很好奇地順勢打探道:“誒,你呢?你在鏡子裏待了多久?看到了什麼?”
宋恕微微扭了頭瞟她,唐玉斐臉上的笑容還未淡去,臉上是好奇又八卦的神情,像是嗅到什麼好聞味道的、狡黠的貓,總之一看就不單純。這讓他有些恍神,腦子裏不由得冒出那十年,唐玉斐在能與他和平共處、並且對他露出這種神情時候的場景。
小時候他拿到了零花錢或是糖果零食,一貫對他愛答不理的唐玉斐就會湊過來,也用這種裝作好奇的表情忽悠著問他:“宋恕,你把吃的藏哪裏了?”
後來他上學期間被女生們的追求擾的煩不勝煩,她又會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追問他是不是收到了甜點奶茶。
“十年。”宋恕收回目光,淡淡開口。
剩下三人都是一愣,顯然對這個數字有些沒概念。
這麼短的時間,他竟然在鏡子幻境裏度過了十年?
“十......十年?怎麼會這麼久?你在裏麵都經曆了些什麼?”中學老師的臉上滿是匪夷所思,就算知道幻境世界裏的時間不同,可他還是不能同十年這兩個字的分量劃等號。
“沒什麼特別的。”宋恕的語氣平淡至極,“很無聊的十年。”
唐玉斐顯然不信,她覺得宋恕變得很奇怪,因為他現在對除了陶月之外的人都很有耐心,甚至於連對她都心平氣和。
難道是因為老了十歲,年近三十歲的宋恕格局打開了?
“我沒有見過鏡子裏的幻境。”一直沉默的中學女生這時候開口了,她的聲音很輕,“我進來後沒多久就碰見了那個人,看到的隻有他鏡子裏的畫麵。”
四人走著,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走出很長一段路後,再次聽到其他方向傳來了動靜。
無處不在的鏡子已經率先映出了來人的倒影,居然是陶月和梁添互相依偎著走來,他們手牽著手,兩個人的臉上是難言的親昵和默契。
唐玉斐驚訝,這是捅破那層朦朧的窗戶紙了?
在雙方碰麵之前,陶月和梁添顯然也已經看到唐玉斐等人了,所以當他們真正站在唐玉斐等人的麵前時,他們稍稍分開了一些,不過他們的手還是緊緊相握。
這時唐玉斐注意到,梁添的臉色很蒼白。
“梁添哥,陶月姐,你們這是?”唐玉斐故意抬了抬嗓音,以一種驚訝且揶揄的語氣開口了。
陶月的臉微微一紅,但她性格大方坦然,率先說道:“我們......在一起了。”
“誰主動的呀?”唐玉斐追問,“發生了什麼?”
梁添見她興致勃勃地八卦,有些沒好氣地說道:“是我主動的,至於發生了什麼,不告訴你。”
他早就知道了,唐玉斐看著老實,實際上蔫兒壞,她早就知道他們互相喜歡並且時不時的撮合了。
“梁添哥,你的臉色不太好,是受傷了嗎?”唐玉斐也沒有追問,而是迅速轉了個話題。
她心情非常好,一想到宋恕眼看著陶月喜歡上別人,兩人在他麵前如膠似漆你儂我儂,心裏不得酸死?姐控黑化倒計時嘍。
想到這裏,她狀似不經意地瞄了一眼宋恕,宋恕站在距離幾人稍遠的地方,盯著幾人的方向,眼神籠上了一層陰霾,周身的氣壓都有些低。
仿佛一瞬間,剛才在她身側心平氣和聊過天的宋恕都是假的。
對了,這才是宋恕該有的樣子。
“沒事,上一個遊戲受的傷還有些疼。”梁添的聲音低了下去,他下意識地感受著自己後腰的傷口,實際上疼痛難忍,應該又開裂了。
“傷勢嚴重嗎?”
梁添張了張嘴,剛要回答她,砰地一聲炸響,他身側的那麵鏡子居然毫無預兆地爆裂碎開了。緊急之下,他手忙腳亂地將身側的陶月推開,自己則吃了一身的玻璃碎片,裸露在外的皮膚頓時多了幾道細長的傷口。
這突然的變故誰都沒能預料到,陶月反應過來後急急地喚道:“梁添,你沒事吧?”
“沒事,它怎麼突然就碎了。”梁添有些狼狽地配合陶月抖落身上的玻璃碎片,又緊張地問她,“你沒事吧?有傷到嗎?”
唐玉斐下意識看向宋恕,對方果然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她懷疑又是他搞的鬼。
偏偏碎的是梁添身側的那一塊。
“我們先出去再說,或許還有其他未知的風險。”唐玉斐開口。
眾人都同意,於是加快了步伐,這次,宋恕與其他人的距離又遠了一步。
這片空間不再寂靜,就在眾人趕路時,時不時還有或近或遠的鏡子碎裂聲響起,仿佛是沙地在憤怒,催促著他們趕緊離開。
終於,他們看到了鏡林的出口,也看到了其他玩家。
“叔叔!你們都沒事,太好了!”圓臉小男孩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刻露出了笑容,很是興高采烈地向他們招手。
玩家們紛紛從鏡林裏出來了,通往下一個遊戲的電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不遠處。大家幾乎是下意識地數著人頭,除了工裝男,所有人都走出來了,這個遊戲並沒有困住他們。
就在所有人往電梯走時,中學老師突然頓住了步伐,他麵帶疑惑地回頭望著鏡林的方向:“佳佳,你為什麼不出來?”
眾人回過頭,果然看到中學女生默默地站在鏡林之中,並沒有踏出那片範圍。她眼神幽幽的,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眼看著眾人越走越遠。
“叔叔,我走不出去了。”中學女生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但她卻嘴角上揚,“你要帶小誌出去,然後替我看看我爸媽,我不見了,他們會著急的。”
“佳佳,你在說什麼呢?別鬧。”中學老師有些不解,還有些氣憤,試圖上前去拉她。
然而中學女生搖搖頭:“你別過來了,我沒有通關遊戲,我出不去的。”
也就在這時,NPC的聲音在夜空響起:“她說的沒錯哦,她並沒有走出鏡子的幻境,所以很遺憾,她已經淘汰出局了。”
“她根本沒有見過鏡子裏的幻境,為什麼要被淘汰?”中學老師急了,抬頭吼道。
“誰說幻境一定存在鏡子裏?你們就沒有想過,這整個鏡林都是我為你們締造的幻境嗎?”NPC咯咯笑著,她的笑聲依舊甜美,卻隻讓所有人覺得不寒而栗。
下一刻,整個鏡林連帶著中學女生都消失無蹤,眼前隻有一望無際的沙地。
“別忘了我曾告誡過你們的話,千萬千萬,不要迷失了自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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