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夢境逃離倒計時四十九

這是宋恕在鏡子幻境內的第十年,他和唐玉斐在同一所高中讀高二。

十年過去,他已經能淡定的跟唐玉斐“和平共處”,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唐玉斐還是老樣子,身體一直不好,自私貪婪又護食,不被所有人喜歡。

在鏡子裏待的時間太長,有時候宋恕會恍惚以為這才是他原有的生活,所謂的遊戲才是夢境一場。

幸好,他還足夠清醒。

晚自習下課鈴聲響起,從教學樓內湧出來的學生們在路口處分為兩批,大部分朝宿舍樓走去了,少數則轉向另一邊。

宋恕踩著路燈和人影走出校門,在小巷拐角看到了早已等在這裏的、滿臉不耐的唐玉斐。從家到學校僅有一條街的距離,所以他們不住校,每天一起上下學。

當然,這是家長要求的。

唐玉斐白他一眼:“磨磨唧唧的。”隨後扭頭就走。

宋恕注意到她背上的書包極為臃腫,像是懷孕海馬的肚子,於是他直接伸手拉開她的書包拉鏈,想看看唐玉斐又在搞什麼幺蛾子。

唐玉斐反應神速,在察覺到宋恕動作的同時就抽身一甩,結果就因為這個舉動,書包被拉開的空隙裏蹦出一隻被踩扁的空易拉罐,Duang的一聲砸在地上。

“唐玉斐,你來上課還是來收破爛?”宋恕的語氣很冷淡,眉毛微皺,表情有幾分嫌棄。

“關你屁事。”唐玉斐淡定地撿起地上的瓶子,寶貝似地吹了吹上麵的灰,塞回了書包裏。

這次她將書包反背在身前,並快走幾步,同宋恕拉開了距離。

宋恕頓了半晌才跟上她的腳步。

“家裏又不是不給你零花錢。”他朝唐玉斐的背影說道。

唐玉斐淡淡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不到你的一半,不夠用,要不你分我點?”

剛出巷子,有輛小u0027三輪從宋恕身前擦著過去,他退後兩步,幹淨的白鞋卻還是濺上了幾個泥點子。他皺了皺眉毛,抬頭時看見唐玉斐已經熟練地在對麵廢品站傾倒書包,裏麵嘩啦啦掉出一大堆易拉罐,然後稱斤賣錢。

臃腫的書包一下就癟了,這回唐玉斐隨隨便便將它斜挎在肩上,嘴裏還哼著歌。

宋恕沒再說什麼,隻是淡漠的跟在她身後兩步遠的地方,這是他們的安全距離。

直到,他發現唐玉斐的步調突然慢了,隨後晃蕩著晃蕩著就偏離了回家的方向,挪到了一間禮服出租店前。

這家禮服出租店的店麵很小也很舊,宋恕十年前就見過它,毫不起眼地擠在街道一角。店裏橘黃色的燈光不明亮,卻很溫暖,兩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禮服,但大多是用尼龍和紗製作的,看起來誇張且廉價。

唯有櫥窗前躺在人體模架上那件白色晚禮服裙很是獨特耀眼,優雅的像逃出仙境後迷路的天鵝,唐玉斐看的就是它。

宋恕記得,這件衣服隻賣不租,價格昂貴。

唐玉斐瞧了好幾眼才磨磨蹭蹭地走開。

“你賣瓶子攢錢是為了這個?你是腦子進水了?”宋恕看著身上校服都洗到泛白的唐玉斐,覺得實在是匪夷所思。唐玉斐摳到平時連零食都不舍得買,總是半夜三更偷他的,怎麼會願意出一大筆錢買這麼件無用的晚禮服裙。

宋恕是真的覺得她看了什麼偶像劇,腦子抽了。

唐玉斐終於正眼瞧宋恕了,她瞪了他一眼後將同樣的話罵出第二遍:“關你屁事。”

隨後又死皮賴臉地補充道:“有種借我錢,下次發零花錢還你。”

“我借了你兩次,你沒還過。”宋恕麵無表情地說道。

唐玉斐的字典裏就沒有羞愧和尷尬二字:“我是你姐,你孝敬我點兒錢,天經地義。”

“傻u0027逼。”

這次輪到宋恕毫不猶豫地扭頭就走了。

這條街很快就走完了,再穿過一條小巷就是他們的家。夜風微涼,吹在宋恕的臉上,順帶吹起他額前的幾縷頭發,棕栗色的眼瞳在燈光映照下折射出玻璃珠子那般清透的光彩。

其實宋恕覺得自己才有病,因為他居然已經可以這麼心平氣和地跟唐玉斐說廢話了,這些年來他好像習慣了她又蠢又壞又傻u0027逼的事實。

他再不從這麵鏡子裏走出來,他要瘋了。

被困的越久,這無聲的煩躁情緒就越是在心底瘋長。

一周後,學校宣傳欄貼出了即將到來的藝術節的主持人名單,這是校方欽定的人選,宋恕在上麵看到了唐玉斐的名字。

說來也怪,唐玉斐雖然因為身體原因時不時請假住院,但是她的成績莫名的一直很好。

宋恕半抱著胳膊站在宣傳欄前,心想憑她的人緣,其他主持人肯定不會帶她一起租裙子。

也難怪她要買那條晚禮服裙,唐玉斐嘛,一向心貪,會靠自己去爭取最好的。

不過,如果這時候自己肯借唐玉斐一點錢,那她會願意付出什麼代價呢?宋恕想到這裏,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容。

上課鈴響起,他轉身離開,餘光擦過烙印在紅榜上的、唐玉斐這三個黑字時,他的左眼毫無預兆地跳了跳,宋恕沒去在意,安然回去上課。

高中的內容宋恕早已熟知,隨隨便便就能考高分,他趴在最後一排百無聊賴地看著教他們班物理的教導主任正唾沫橫飛地講課,之後注意力就不自覺偏向了操場的方向,如果沒記錯的話,唐玉斐這節是體育課。

看著看著,原本平和的操場突然亂了,所有人都往一個方向湧去,團成越來越大的圈,宋恕的左眼皮又跳了跳。他抬手去壓,眼皮卻跳的更加囂張了。

講台上的教導主任還在沉浸式講課,直到有老師敲門匆匆打斷了她,把她叫走了。

班級從開始的安靜到出現各種竊竊私語,不少學生站起來朝外張望,也不知是誰先發現了操場上的動靜,班級裏鬧哄哄的。

但是很快有新的老師跑來壓場子,並告訴他們接下來兩節課都需要在教室裏自習,這才勉強壓住了好奇的學生們。

再不知過了多久,救護車的嗚嗚聲響起,而操場上的人早已散開。

眸中難以言喻的情緒席卷了宋恕的心頭,他豁然起身,不顧老師的呼喊衝出了教室。

走廊的公用電話能用親情卡撥號,宋恕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居然在發抖,他好不容易將卡插‘’進去,話筒內卻隻有忙音,親情卡上的兩個號碼誰也沒有接聽他的電話。

“有個女學生,在體育課上突然休克了,聽說身體素質一直很差,不知道為什麼要跑1500米體測。”

“運氣太不好了,任課老師打了120,結果救護車暫缺,多等了半個小時。”

“好像還是個尖子生,叫唐玉斐是吧,我教過她們班,有些印象......”

不遠處就是男廁,有兩個男教師在通風口處抽煙聊天,或許是站的位置不對,那些話隨著絲絲縷縷的煙霧一起,被風吹到了宋恕的耳中。啪的一聲,宋恕將話筒砸回了電話座機上。

突然的動靜嚇了兩個男教師一跳,他們有些莫名地看著不遠處靜默立在電話前的男生。

唐玉斐死了。

她不僅不受人喜歡,就連上天也對她少了幾分憐惜,因為錯過了黃金救援時間,她終究沒能再醒過來。

唐家為她舉辦喪禮,宋恕也跟著請了一周的假。

這些天唐家人來人往,多得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他們幾乎不認識黑白照上一臉冷漠的女孩,都隻匆匆看了一眼說了些安慰的話就走了。

當然,唐家人也沒表現的太難過,唐玉斐的父親沉默不語,唐玉斐的母親紅著眼眶,可最終宋恕也隻聽見她說了句:“白養這麼大了,不孝女。”

宋恕冷眼看了半天,突然覺得頭一陣猛烈的疼,他忍不住想,這場鬧劇本該與他無關才對,他為什麼要被牽連著喘不過氣來。

唐玉斐已經死了,那他什麼時候才能從這鏡子裏出去?

這人怎麼就這麼煩,這麼陰魂不散?

他幾乎是怒氣衝衝地闖進唐玉斐的房間,這狹小的天地還滿是唐玉斐的氣息,以及她鮮少的遺物。

“唐玉斐,你他媽真是傻u0027逼,我受夠你了。”宋恕一腳踹翻書桌前的椅子,並將她桌上所有的物件掃落一地,除去課本和練習冊,那些宋恕以往碰都碰不得的、唐玉斐搜刮來的寶貝東西,現在全不值錢地躺在地上。

宋恕胡亂破壞了一通,他氣的眼尾泛紅,直到最後眼尖看到被擱在角落的書包。於是他一把將那個書包提了起來,扯開拉鏈後朝地上傾倒裏麵的東西。

嘩啦啦的幾聲,書包裏掉出兩把鑰匙、一本用了大半的彩色便簽紙、一支圓珠筆、幾張麵額不等的紙幣以及一些硬幣,圓溜溜的從宋恕腳下滾到了床底下。

宋恕的動作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般倏然頓住了,就像所有的惱怒在這一刻都隨著這些東西被傾倒的幹幹淨淨。他低頭盯著這些東西盯了許久許久,久到他差點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差點沒發現自己正站著,或許是麻了。

劉海蓋住了他眼裏的情緒,終於,他的嘴唇動了動。

“傻u0027逼,現在誰還存現金。”

“本來打算借你錢的。”

眼前的場景突然黑了,等再次清晰時宋恕已經回到了鏡林前,他腳下是柔軟的沙地,頭頂是漆黑的幕布,沒有一顆星子,四周卻很明亮。

他手裏什麼也沒有,眼前霧蒙蒙一片,宋恕抬起頭看向鏡子時根本看不清自己是何模樣。

直到有不知名的風吹拂,宋恕的視線才逐漸變回清晰,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眼眶紅的不像話。

此時的宋恕很平靜,好像在走出鏡子幻境的那一刻裏麵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裏麵曾有過的一切情緒也在瞬間煙消雲散,他麵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繼續走,一直走。

終於,他看到鏡子裏的畫麵再一次變了,一半映出的是他,另一半映出的是個穿長袖長褲的瘦弱女孩,她定定地站在鏡子前,像是被鏡子裏的世界迷住了。

宋恕沒有停頓,直到他終於站在了真正的唐玉斐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