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真的有鬼嗎?在今晚之前,領隊對神鬼一說向來是嗤之以鼻的。
於琪琪告訴他,幾年前徐家寨的山匪們擄了個女人做壓寨夫人。這女人不普通,她原是一戶風水世家的大小姐,隻是家族被仇家設計,最後隻她被保了出來,帶了些仆人家私前往投靠遠方的親戚。
隻是這親戚沒投靠成,因為不了解這黃銀山的山匪有多凶殘,隨行的仆人腳夫都死了,那大小姐也被帶回寨子。
一關許多年,她給山匪頭子生了個男孩,還得了瘋病。
這些消息,一半是從寨中存活的婦孺口中得知,另一半是知縣派人沿著蛛絲馬跡查到的。如今那徐家寨已成鬼寨,若是再放任不管,聽說是要出大事的。
也恰好這時,有位雲遊至此的小女道主動請求前往黃銀山驅鬼。
這小女道就是於琪琪,她當然不是恰好雲遊至此。於琪琪這一世無父無母,自小隨著師父學風水相命之術,如今師父年事已高,前不久給她卜了一卦,讓她來黃銀山徐家寨超度一個怨魂,隻說這怨魂跟她之間會有大糾葛。
當然,來黃銀山的目的於琪琪之一筆帶過。她也很好奇,這寨內藏著的是什麼樣的怨魂,又為何會跟她有大糾葛。
上山之前她悄悄抹了牛眼淚,如今光是站在門口就能看見這寨子衝天的陰氣。可讓她奇怪的是,死了這麼多人,她一路來竟然連半隻鬼魂都沒看見。
“裏麵危險,等我處理好你們再進來。”於琪琪攥好自己的銅錢劍,說道。
領隊當即不同意:“我們奉命而來,怎麼能讓你一個女子進去?”
“裏麵沒有活人,你們進來也幫不上忙。”
領隊一噎,不過說到底他現在還沒相信她神神鬼鬼的說話,隻冷硬了語氣:“你的說法也不能全信,我們領了命,要進去燒屍。”
於琪琪不再勸,隻丟給他一個小瓶子:“裏麵是牛眼淚,抹在眼睛上就能看見了。”說罷率先往徐家寨內走去。
她手裏不知何時捏了個小鈴鐺,造型怪異,一路走一路搖,清脆鈴音仿佛鬼魂哭鳴,幽幽然然,為徐家寨蒙上更濃重的陰影,後麵跟著的幾個人紛紛打了個寒顫。
猶豫一瞬,他們還是在眼睛上抹了牛眼淚,隨後跟上去。
可誰知剛踏入寨門,地麵居然如水起波浪般湧動起來,之後從地底下冒出了一張張蒼白的人臉。
領隊帶來的心腹都是能幹之士,可他們從來隻跟人打交道,哪裏見過這般場景?當即嚇得差點把手中火把扔了,腳怎麼也不敢再往前邁。
而那身材薄弱的女人卻恍若未見般,還是一邊搖著鈴一邊往前去了。
其實於琪琪同樣心驚肉跳,她手裏捏的是師父給的招魂鈴,為的就是找出那怨魂。地裏這些鬼不是她引出來的,是那怨鬼意識到威脅故意放出來的,為的就是讓於琪琪知難而退,看來它靈智已經頗高。
她心情凝重,怪不得一路來半隻鬼都見不到,竟是都被鎖在這寨子裏了,死後都不得超生。
這該是多凶的煞?
空氣中屍臭衝天,於琪琪一路警惕一路往裏走,不久後就看到了堆疊的屍山。
不僅如此,她還看到高高的屍山上,坐著一個麵容蒼白冷漠的男孩,他眼裏沒有殺意,居高臨下宛如審視物品般看著於琪琪。
他不是人,而是怨魂。
於琪琪想到那些人的話,收了鈴,問道:“你就是徐清明?”
對方當然不會回答,她想走近一些,身後卻突然刮來勁風,對危險的敏銳讓於琪琪立即避開,回頭看到的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
她臉上黑氣彌漫,手握成爪,指甲黢黑,身上帶著衝天怨氣。
是厲鬼。
於琪琪瞬間了然,竟是母子煞,於是她捏了黃符,小心迎戰。
而另一邊,眼睜睜看著於琪琪一個人進去的領隊別說有多後悔抹牛眼淚了,眼前的景象足夠他留下終生陰影,仿佛真的入了地獄,見識到什麼叫鬼怪橫行。
這一地的鬼臉如蘑菇般層層往外擠,表情或是猙獰或是痛苦,他正想咬咬牙跟進去,寨內卻突然刮起一陣黑風,眼前迷蒙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周圍一切驟停,天空烏雲消散,月亮灑下皎潔的光,寨子陡然清明了幾許。
鬼臉不見了,領隊連忙帶著他的心腹進了寨子,卻看到於琪琪有些狼狽的坐在地上,白色的衣裙破了,隱隱滲出些血跡。
她的紗帽不知飛哪裏去了,露出一張清麗的小臉,月光下隱隱可見蒼白之色。
“你沒事吧?”
於琪琪搖頭,有些虛弱地說:“厲鬼已除,你們趕緊把屍體燒了。”
幾人不敢怠慢,領隊將於琪琪扶到遠處坐下,之後他們往屍體上仔細淋了油,將手裏的火把都丟過去,火苗一瞬間竄的極高。
屍體這麼多,幾乎燒了一晚上,令人欲嘔的臭味直往你鼻子裏、嘴裏鑽,等到天蒙蒙亮了,地上剩下一堆燒的焦黑的剩骨。
眾人都舒了口氣,心頭頓時輕了。
“總算燒幹淨了,天都快亮了。”領隊緊繃的臉總算緩和了一些,“於姑娘,我們下山吧。”
然而於琪琪搖搖頭:“你們回去,我留在這裏。”
領隊愕然。
於琪琪以銅錢劍作拐杖撐著起身,目光望向眼前狼藉,眉毛皺的很深:“你們以為,這徐家寨的事已經解決了嗎?”
這母子煞並沒有她想象的這麼簡單,那位大小姐不知有多恨徐家寨的這幫山匪,她裝瘋賣傻布了幾年的局,生生改了這黃銀山的風水,竟以自己和親生兒子為代價,換他們的靈魂不得超生,永遠被束縛於此。
不僅如此,逃出去的那些山匪的後代也會受到影響,生時殘疾,死後亦不入輪回。
這分明是詛咒。
現在的於琪琪還無法破除此煞,她同樣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她讓官府的人給她找了一塊長條狀的大石頭,等他們走後拿出了隨身的匕首,在這石頭上細細地磨刻起來。
掛在身側的小鈴鐺突然響了兩聲,鈴鈴——鈴鈴——於琪琪沒有去理會,專心致誌地刻著,像是沒有發現身後不遠冷不丁出現的男孩,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此時的舉動,沒有動作。
刻了大半天,石碑終於做好,於琪琪的眉毛總算舒展,慢慢將石碑挪了過去,立於焦骨之間。
石碑之上刻了五個粗糙且不甚好看的字:徐清明之墓。
東西放好了,於琪琪這才轉頭看向男孩,臉上露出一抹微微笑意:“你叫徐清明,是吧。”
她有些明白了,那母煞已經魂飛魄散,剩下的怨魂就隻剩眼前這位了,母子煞剝奪了他生而為人的情感,如今的小怨魂看起來十分懵懂。
如果沒有人發現,他會永生永世留在這裏,永遠的渾渾噩噩。
於琪琪認為他是無辜的,他隻是不應當在那樣的時候、那樣的地方被生下來。
她朝那麵無表情的小怨魂走去,不想對方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轉瞬消失了。
從那之後,於琪琪就留在了黃銀山,日日與小怨魂作伴,將他當成普通孩子來教導。她教他讀書認字,也教他七情六欲,同時一點一點破解黃銀山的煞局。
時間一年又一年過去,在於琪琪看來這些是有作用的,她覺得這小怨魂慢慢的變了。
隻可惜,她的動作還是太慢了。
陰煞之氣對活人有害,長久待在這裏讓她的身體不堪重負,於琪琪沒能活太久,最終死在這黃銀山地界,當時的她隻差一點就能將小怨魂好好超度並破除母子煞的詛咒。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徐清明並非對一切都無感無知,他的心裏其實有恨。
他之所以一直無法被超度,不僅是受母子煞所困,更是因為他心底恨著這幫山匪,也恨著他的生母。
徐清明自出生起就與常人孩子不同,且生時不受待見、也沒有感受過愛,他的生父厭棄他,他的生母同樣厭棄利用他。
唐玉斐心想,這孩子放在現代或許是有些自閉症吧,再加上那樣的環境,他的精神若是正常才不正常。
因此,徐清明的恨利用徐家寨的陰煞之氣養出了另一個雙生怨魂,一個生著徐清明模樣卻心思邪惡的怨魂。
而那些離開徐家寨、幸存的婦孺並不受曾經的家人的待見,她們無處可去,受人指點,隻好一起搬回黃銀山附近安家。
山匪的後代終於還是綿延了下去,可詭異的是,若生的是男孩,他的身上總帶有殘疾。
先是眼瞎,後是耳聾,再是腿瘸,這個詛咒一直如影如風的跟著。
這就是關於徐家寨、徐清明和於琪琪所有前因後果了。
唐玉斐默默聽完,忍不住吐槽,居然還是個前世今生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