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精神病救贖計劃二十二

“別這麼緊張,相信我的手藝。”唐玉斐一手拿著一把鋒利的剪刀,一邊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作安撫狀,眼神笑眯眯的。

身前端坐的瘦削少年輕歎了口氣,又是無奈又是縱容地說道:“就讓你胡鬧這一回,如果剪的太醜,我可不會放過你。”

唐玉斐點點頭,在少年柔軟的頭發上小心比劃了一陣,思忖著如何下手。

江堰的頭發終於長到不好打理的地步,她央求一個護工由她來剪去他的頭發,這樣江堰的心裏會好受一些。

原本柔順黑亮的頭發如今卻因為身體原因幹枯打結,脫落的厲害,如同主人一般日漸衰弱。少年的臉色日益蒼白,瘦的五官更加深邃,眼眶都有些凹了進去,眼底泛起一片淺淺的青紫色,就連幹澀的嘴唇失去了肉粉色澤。後脖頸的棘突格外明顯,仿佛一陣風都能將他吹斷。

誰能想到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昔日眉清目朗的少年會衰敗成這副模樣。

唐玉斐抬頭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將淚水逼回去,這才手起刀落哢擦一聲,一綹黑發落地。

江堰一動不動安靜地坐著,雙手鞠著一捧接著自己的頭發。

他如今又乖又溫和,完全不是當初裹滿銳刺的模樣,隻是變得越發沉默寡言。

房間內很安靜,唯能聽到剪刀哢擦不停的聲音。唐玉斐一刀一刀細細將他的修整平齊,良久才放下剪刀,將鏡子舉到江堰麵前:“好了,你看看。”她的唇角噙著一絲得意的笑,顯然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

鏡子中的少年成了寸頭,曾經被遮住的眉眼完完全全露了出來,充斥著濃濃的疲憊。

“好醜。”江堰皺了皺眉毛,顯然是一臉的嫌棄,抬手撫了撫明顯層次不齊的頭頂,斜睨了唐玉斐一眼:“這就是你信誓旦旦保證的手藝?”

唐玉斐湊近摸了摸,隨即有些尷尬地說道:“硬件設施太差,我已經盡力了。”

江堰勾了勾唇角,扭頭毫不客氣地說道:“唐玉斐,我光頂著這個發型就能天天做噩夢。”

“剪都剪了,那你說你想怎麼辦吧!”唐玉斐有些賭氣地將剪刀往桌上一拍,抬眸瞪著他,眼神有些幽怨:“大不了你也給我剪一次頭發,咱倆就算是扯平了。”

“這可是你說的。”

江堰從善如流地站起身,一把將還未反應過來的唐玉斐按到了椅子上,語氣帶了微微脅迫:“一言既出,待會兒可不要哭著反悔。”

竟然還用激將法激她!不得不說唐玉斐就吃這一套,立即忍住不發作,大膽把自己的頭交給他。

不就是剪個頭發嗎,她又不在乎。

反正,隻要江堰能開心,要她剃光頭都無所謂。

江堰拿起剪刀,一手鬆開她腦後隨意豎綁的發繩,手指緩慢地撫了撫唐玉斐的頭發,生怕弄疼了她一般,隨後輕柔地托了起來。

唐玉斐的長發已經長至腰際,入手細軟,宛如一匹上好的綢緞,帶著淡淡的洗發露味道,同他的一模一樣。

將她的頭發托至唇邊,江堰留戀地低頭輕輕吻了吻,眸中是濃濃溫情。

他才不舍的將她的長發剪了,讓她在這裏陪著自己已經夠讓他心疼歉疚了,唐玉斐應該永遠鮮活漂亮。

等了半天都沒聽到剪刀聲,唐玉斐有些疑惑,卻聽到頭頂響起江堰的聲音。他看著窗外高遠的藍天,有些懷念地說道:“唐玉斐,帶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隻是一個普通的晴天,可現在的太陽對江堰來說還是太大了,他本不應該這時候出去。可是唐玉斐聽著他滿是期許和懇求的聲音,卻怎麼也無法硬下心腸來拒絕。

算起來,江堰已經一個多月沒有離開這棟冰冷的樓了。

這是他原本最害怕的地方,如今竟也可以麻木麵對。

“好。”良久靜默後,唐玉斐答應。

替他戴上一頂大大的遮陽帽,唐玉斐推著他緩緩走出這棟樓,步入陽光下,踏上草坪。

江堰的模樣實在有些滑稽,引來其他病人好奇和探尋的目光。可他毫不在意,抬頭眯著眼睛望去,帽簷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一片。

唐玉斐推著他緩緩地走著,怔然出神,兩人都沒有說話。

輪椅突然狠狠一震,唐玉斐趕緊低頭,發現是兩個玩鬧的孩子撞上了江堰的腿。

她不是會對孩子發火的人,可這一刻她忍不住生氣起來,皺著眉毛嗬斥道:“怎麼不好好看路!”萬一撞傷了他該怎麼辦?

“對不起大哥哥。”小孩漲紅了臉,似乎是被唐玉斐嚴厲的語氣嚇到了,兩人扯著衣角規規矩矩地站在麵前,滿臉不安。

似是沒想到唐玉斐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江堰輕輕笑開:“唐玉斐,你怎麼這麼暴躁,嚇到他們了。”

說罷,他有些猶豫地抬起手,露出寬大的病號服下一節細瘦的手腕,動作僵硬地在小孩的頭上拍了拍。

可在他收手的那一瞬間,小孩卻攥住了他的手,翻轉過來,露出了幾道猙獰的傷疤。在陽光下顯得這般醜陋刺目,心驚肉跳。

“大哥哥,這個送給你。”小孩的大眼中滿是疼惜,將一束百合放在江堰的手中,動作輕柔不已,語氣卻是極為認真。

江堰微微一愣。

“我是因為生病了才會被送到這裏的,大哥哥你也是生病了嗎?我媽媽說過等我好起來就會接我回家,大哥哥的媽媽接大哥哥回家的時候要是看見你受傷,肯定會很難過的。”

唐玉斐緊咬著下唇,別過頭去不忍心看這一幕,拚命忍著自己的眼淚。

江堰的媽媽在他十三歲的時候就以極為殘酷的方式離開了,哪有人會將他從這裏接出去,他這一輩子都會在這裏度過。

若是她突然離開,江堰要如何一個人在這裏度過漫長孤獨?

心髒狠狠地抽疼了起來,唐玉斐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抓著輪椅的手用力到指節泛出青白,她覺得帶江堰出來走走是個錯誤的決定。

生怕江堰會為此難過,唐玉斐想說些什麼,卻聽江堰語氣溫柔地說了一聲謝謝。

兩個小孩手拉手歡快的離開了,江堰垂眸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手中的百合花,突然喚道:“唐玉斐。”

“我在這裏。”唐玉斐走到他身前半蹲下來,微抬著素白的小臉仰視他。

“過去這麼久了,家裏的百合花會不會幹了?”江堰的目光中露出了幾許茫然,似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喃喃低語,手上的動作也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

“唐玉斐,我們好久沒有回家了。”

他輕輕地問道,扭頭似是有些困惑地看著她,語氣帶著些許埋怨。

知道他的情緒又開始低落了,唐玉斐不敢再讓他留在外麵,一邊回答他的問題一邊緊張地將他推回了病房。

江堰的態度顯然有些抗拒,看著窗外的大好天氣,很是不滿地看著她,像是一個在鬧脾氣的小孩,卻又一聲不吭。

唐玉斐隻好哄著他,讓他乖乖地在床上躺下,替他蓋好被子。

“江堰,乖乖睡一覺,不要亂想。”唐玉斐柔聲說道,看著江堰茫然疲憊的眼睛,心像是被狠狠挖空了一塊。

江堰一把拉住了唐玉斐的手,捏的很緊,聲音帶上了幾縷哭腔:“唐玉斐,我們為什麼不回家,我不想再待在這裏了,你可不可以帶我回家?”

這時候的江堰簡直就是個鬧脾氣的孩子,無助極了,緊緊拉著她不肯鬆手,生怕唐玉斐會突然離開。

他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慌,如同回到幾年前,成為那個目睹媽媽死亡孩子,脆弱的令人不忍多看。

唐玉斐的嘴唇翕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棟房子已經被江浩轉賣了,再也沒有百合花了,他已經沒有家了。

如今他被藏在郊區的小精神病院裏,誰都不知道他叫江堰,誰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一直到他死去,他會被醫院尋個地方草草填埋。

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可她無法保證自己什麼時候也會拋下他離開。

等她也走了,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在意他了。

眼前逐漸模糊,唐玉斐的眼淚終於撐不住從眸中滾落下來,她壓抑著哽咽的咽喉,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乖,等你睡醒,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唐玉斐,不要騙我。”江堰近乎執拗地看著她。

“唐玉斐,陪在我身邊,哪兒也不要去。”

“我哪裏也不會去,我保證你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唐玉斐用手背擦去淚水,艱難地揚了揚唇角。

江堰這才放心,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唇角微翹著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卻仍然不肯鬆開抓著她的那隻手。

唐玉斐自然沒有抽回來,反而緊緊回握住他,仿佛這樣就能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讓他能夠睡得安心一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年的呼吸聲逐漸平穩,就在唐玉斐以為他已經安睡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句近乎微不可聞的低語:

“唐玉斐,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

她猛然抬頭,少年仍舊緊閉著眼,不知道他此時是否清醒。

更不知那句話究竟是夢話,是胡話,還是她的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