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喝了口水,看了看時間,今日是她女兒歸屬家的日子,她本來打算早早賣完菜後陪她一起去吃個火鍋還是烤串的,結果出了這檔子事,心下悵惘,語調也跟著變得淒婉起來。
“家裏人都以為我的爺爺頂不過這個能夠活活熱死人的酷夏,可是,在接連死人的某一個暴熱天裏,我那一直抱病不出的爺爺,竟是以一己之力,走出他那陰暗的小屋。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樣穿好素衣,並找到那根大半年沒有使用的拐杖走出房門的,我隻知道,在我的記憶裏,爺爺那天說了很多話,臉上神采奕奕,甚至跟我講到三國趙子龍長阪坡七進七出的時候,還比劃了兩招,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家裏人高興極了,可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日,竟是爺爺在世的最後一日。
當晚,到了吃飯的時候,大伯起身去叫爺爺,剛一進屋,就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個味道至今我還記得,不是老人身上的味道,而是一種可以帶來死亡的味道。
大伯當時驚叫了一聲,我便第一個搶身跑出屋外,一頭便紮進了爺爺的屋內。那股味道,我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如果非要形容的話,應該就和擺放了三日的靈堂裏的味道差不多,屍氣和香燭紙錢的味道交雜在一塊兒,滿屋子氤氳繚繞。
大伯見我跑了進來,一個勁兒的推我出去,臉上那種表情好像就在說,‘你不該來這裏,你怎麼可以來這裏’,我當時體重已經有些嚇人了,被推搡了兩下,由於空氣不怎麼流通,我和大伯身上已經是大汗淋漓,可這時,我爺爺叫了我的名字,大伯突然怔在原地,手上的力道一鬆,我整個人就像是狗吃屎一樣滑到了爺爺床榻之下!
大伯整個人僵在原地,而我不顧一切的爬到床榻上,父母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爺爺的屋子,可是,那是,我借著淡淡月光,卻看到了這輩子最可怕的物件!”
講到這裏,大娘的身子不自主的顫栗著,臉上混無血色,就像是高溫中暑了一般,一張一翕的嘴巴裏,牙齒竟也泛著死寂一般的白光!
保安已經嚇得躲到任元浩的身後,平日裏昂首挺胸的模樣已經蕩然無存,黃昏熾風依舊剛烈,卷曲的樹葉兀自垂頭喪氣的搖蕩。
她咕嚕咕嚕的喝了近乎半瓶水,仿佛才有勇氣接著往下講。
“爺爺的手近乎幹枯,幹枯到就像南方臨近過年,熏製的臘肉!可是,明明先前還好好的!
我那時很怕,可爺爺那隻枯瘦的手死死的拽著我,冷得仿佛沒有溫度,指骨甚至如刀鋒一般扯開著我的皮肉。
父母上前本來準備把我抱出去,可是,爺爺手上的力道不知為何變得那麼大,他們掙紮了好一會兒,卻依舊沒能把我抱走,那時,爺爺才幽幽的說了兩個字‘戒指’,父母才戰戰兢兢的從爺爺的右手上摘下了那枚戒指。
爺爺抓著那一枚戒指,跟我講了很多很多,可完全沒了白天那種生氣,感覺就像是一個死人,以沒有任何感情的語調在我耳畔幽幽的說著話。
他說,這枚戒指以後一定要找個地方扔掉,越隱蔽越好,即使不扔,也決不能讓男人戴在手上,可是,他沒有說明原因,就徹底咽了氣,其實,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那時的爺爺是不是早就已經往生了,或許是回光返照的前一天,又或是前幾天,我隻知道,那時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死死拽著我的手,直到離世之際也沒有放開。”
大娘說到這裏,驀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枯瘦的手印竟然如同紋身般鏤刻其上!
“可惜你並沒有聽你爺爺的話,把戒指扔掉,而是采取了第二個辦法。”任元浩也被帶入了這個故事之中,至於這位大娘的爺爺是如何變成那副模樣,最好的解釋就是,那枚戒指,隱藏著某種神奇異能!
大娘麵色慘白,把水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這才點了點頭道:“沒錯,這可是祖上傳下來的,爺爺的話自然要聽,老祖宗的也得聽,折中的辦法,便是交由我保管,所以,我一戴這個物件就是四十年,即使是塊玻璃渣,也算是有感情了。”
任元浩能理解這樣的心情,他曾經養過一條狗,約莫是從9歲開始養的,通體呈灰色,因為肚腹下方一條黑色豎紋,被他起了個名字,叫做‘黑杠’,其間陪伴他度過了天真無邪的童年,度過了書海題戰的初中高中,度過了無數個挑燈夜戰的日子。
可是,狗的壽命隻有那麼一二十年,你的人生裏可以有很多條狗,而狗的一生之中,卻隻有你一個主人。
在3年前,任元浩背著從城裏帶回來一包猶豫了好長時間才買的狗糧回到家中,準備給這條陪了他半輩子的黑杠,吃點新鮮玩意兒。
可是,等他跨入門後,他已經準備好了等待著黑杠的熱情撲打,可那條本該飛快撲上來的黑杠,卻癱軟在了草窩裏,見到主人的時候,隻能拚命豎起尾巴,仿佛風中殘燭般左右搖晃,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是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灰敗無光的雙眼。
據她的母親說,黑杠半個月前就已經停止了進食,隻是憑借著想要再看小主人一眼這個強烈到極致的願望,才苦苦挨到了那時……
因此,任元浩完全能夠明白這個婦人的苦痛,心頭更加篤定,無論如何要幫她找回這枚戒指。
“小夥子,不知道我講的故事對你有沒有幫助,我也厚著臉皮求你這一件事。”大娘說著,竟是突然起身,就要給任元浩下跪!
“大娘,你這麼做可是折煞了小子,平時您對我這麼照顧,我當然義不容辭,”任元浩沒等大娘跪下,便先是將她肥碩的軀體支起,又道:“大娘,最後一個問題,那個男人的去向,您應該有點印象的吧?”
“嗯,那個衛衣男買完東西就出了小區,可是,保安的監控裏,卻一個也沒有發現他的蹤跡,當真是怪事,總不至於恰巧監控出了故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