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安安靜靜地躺在棺木裏,一大早就有人來為他穿戴整齊,並為他整理衣冠,放入他“生前”就已經準備好的棺木裏,匆忙又有序地進行著接下來的事情。
他就躺在棺木裏,依舊在那個高高在上的地方,人們隻能仰視他,他閉著眼睛聽著周圍人來人往,有多少人是真心,有多少人是假意,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聽到寧貴妃緩緩走上台階的聲音,他知道,葬禮上的高潮要來了,他試著動了動,還是隻能聽著,不能做出任何動作。
皇帝放棄無用的掙紮,認真聽著寧貴妃所說的話。
其實他完全知道寧貴妃接下來要說什麼,可是他還是想聽聽,她到底要怎麼說這些。
寧貴妃好歹也是跟了他幾十年的人,若說感情,寧貴妃說一點兒都沒有,那絕對是不可能的,隻要寧貴妃心裏還念著對他的舊情,就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然而這一次,他還是低估了寧貴妃。
都說女子,為母則鋼。寧貴妃如今不僅僅是代表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更多的是為了楚星雲,為了楚星雲她什麼事情都能做的出來,包括皇帝以為她不敢做、不會做的事情。
寧貴妃站在台階上,背對著皇帝,麵朝那些朝拜的大臣,威嚴橫生,“諸位愛卿,本宮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那些原本在說些什麼的大臣,聽寧貴妃這麼一說,乖乖地站成兩排,準備洗耳恭聽。
他們倒也想聽聽,寧貴妃能說什麼。
“本宮這些天一直在調查一件事情,想必我不說,諸位也知道我究竟在調查什麼事情,我就直接將結果告訴諸位。”寧貴妃低下頭,又緩緩地抬起頭,臉上滿是難過傷心,她從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輕輕地拭淚,“本宮查出了先前楚霖那件事情的真相,真相……很難讓人接受,諸位可以做一下心理準備……真正殺害楚霖的,並不是本宮的孩子楚星雲,而是皇上。”
寧貴妃這樣的話一出口,立刻就遭到了大臣的反駁:“這怎麼可能,皇上對於楚霖的寵愛那都是有目共睹的,怎麼可能殺了楚霖還嫁禍給二皇子呢。這不可能的。”
“就是……貴妃娘娘就算是想要洗清二皇子的嫌疑也要拿出證據啊,空口無憑,我等怎麼知道您是不是欺負皇上已經斃了,說不了話?”
聽到這些大臣的反駁,寧貴妃滿意地勾起嘴角,要的就是他們的反駁,他們越是反駁,寧貴妃能說的東西就越多,也就能更快更好地洗清楚星雲的嫌疑。
“本宮既然這樣說了,就一定是有證據的,本宮怎麼會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呢。”寧貴妃皺了皺眉,一副大義泯然的樣子看得那些大臣心裏有些作嘔,他們都知道寧貴妃想要做什麼,對於她的目的和手段了解得也差不多了,知道她想要做什麼,卻還是要陪著她撒謊的感受還真是……叫人難受。
可這也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若是他們不這樣做,寧貴妃就一定會發現端倪,抓不到她的把柄也就沒有辦法處置,那他們今日聚在這裏的目的就達不到了。
寧貴妃歎了一口氣,將自己剛才的強硬收了起來,“這件事情是由皇帝策劃的,若不是他找到了長生不老的法子,想要自己繼續當皇帝,不將皇位傳給楚霖,又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唉……造化弄人啊。”
寧貴妃又看了一眼躺在棺木之中臉色蒼白的皇帝,臉上惋惜的表情更多,卻讓那些臣子眼中的鄙夷也更多。
要是平日裏,他們也絕對想不到寧貴妃看似賢良淑德,實際上卻是這樣一個小肚雞腸又沒有一點兒遠見的婦人——如果不是歐陽情和楚夜告訴他們,他們直到現在也不會知道,或許還會以為這是一個多麼關心自己的孩子的女人,也就能夠容忍她對於皇上的侮辱。
可是他們既然已經知道了寧貴妃的目的,對於她的私心自然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再聽到寧貴妃這樣的話,就覺得無比虛偽,甚至有些惡心。
隻不過,他們此時還是得看著寧貴妃繼續演戲,寧貴妃又歎了一口氣之後,便更是傷心地說:“楚星雲不過是這中途被皇帝利用的棋子而已,擔了殘殺手足的罪名,也留了千古的罵名……可他分明就是無辜的,隻是被皇帝推出來做擋箭牌的。諸位如此聰慧應該都能看得出來當時皇帝處置楚星雲的時候分明是猶豫的,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虧欠了楚星雲,不忍心殺了他,隻不過歐陽情一直催促,皇帝才不得不下了命令,將楚星雲給處置了,若不是……”她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說偏了,低下頭整理了一下情緒,“若不是歐陽情咄咄逼人,皇帝是不會對楚星雲下手的。”
“可有證據?”
“自然是有的。”寧貴妃既然要編這樣一個謊言,自然也考慮到了這些人會懷疑的方麵,人證物證毒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這些人來檢查了。
果然,見到了人證物證之後,這些人也無話可說了。
台上的寧貴妃站在殿中最高處,看著底下,一種莫名的高高在上感油然而生,和往日的高高在上完全不一樣,這一次,控製主權的人,是她。
計劃總要慢慢進行,就像伸出手對著火焰慢慢合攏,權利帶給人的渴求和灼痛在雙手綻放。
難怪萬古多少權臣都沉於權力之爭,這種掌握一切局麵的感覺,實在如蝕骨迷香一般讓人欲罷不能。
這樣不可言說的感覺,在寧貴妃的心裏蔓延,若非是這場戲必須要要裝模作樣的演完,那種難以壓抑地笑聲早就從她的紅唇裏流出了。
還不到那個時候,還不到。她稍微將內心的得意之情安撫下去,把自己的麵容恢複到原來的肅然,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的劇烈情緒中。
其實這一次自己的作為並不高明,但是那又如何,滿朝文武都是自己的爪牙,隻消她稍微咳嗽一聲,二皇子就可以穩坐皇位,振臂一呼,萬國來朝。兵權人望都在手,縱使那楚夜和那歐陽情死而複生,也是難以回天乏術!
歐陽情……寧貴妃思及至此,即使自己深知這個人已經死去,心中對這個人的恨意仍然難平。可惜了,若是在她手上,管教歐陽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能借著這個由頭向丞相府問罪討一份好處。
她慢慢擺出一份昂首的姿態,此刻,萬千群臣都跪伏在階下,這將是一切完美節奏的開始!好好在地下看著,歐陽情,你和那個死皇帝一樣,都是這場賭局的失敗者。就這樣看著我,接受勝利的果實吧!
劇情正好,戲份恰當,一名在群臣中不起眼的官員慢慢從跪伏告冤的一片裏退出來,幾步走到寧貴妃麵前,跪了下來。
這是來求富貴的?這是來求名的?還是來求仕途的?寧貴妃的構思裏並沒有安排這樣一個人,但是她知道必然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太多的名利追逐中,她對這些人的人性太了解了,總會有人妄圖在機會來臨的時刻,拚了命地向上跳,隻為了一線機會,隻要能抓住,何等代價都願意付出。
何等愚氓?追逐權利而失去本心的這些家夥,正是幫助自己完成大業的重要基石,而自己,也會給他們想要的那個機會。
當大業已成,二皇子登上皇位,這些人也會得到他們想象不到的權財。但是以二皇子的個性……也隻能祝福他們下葬的時候也能有一些財寶陪葬官服加身。
正如她所想,權利總會帶給人渴望和灼痛。但是自己要的更多,而這些人,正是自己的柴薪,讓自己的權力之火更加旺盛。
寧貴妃假意抹了抹淚,微微低身,看著跪在地上的這個人,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跪伏於本宮的麵前?”
“臣,吏部從書秦時葉,”這個人的額頭緊緊貼在地上,聲音卻用力的喊著,在整個朝堂發出了回響。“臣,鬥膽願意以自己的卑微之命,換取二皇子的清白!”
從書?原來不過是個出不了頭的小官。
寧貴妃臉色不變,內心卻是聲聲冷笑。這樣的賤命,如何比得了我的皇兒?
想是這麼想的,臉上卻是一點也掛不得。寧貴妃忍著嫌惡走下台階,竟親手把這個小吏攙了起來。
小吏也是呀然一驚,不知該作何反應,群臣更是在這一刻悄然無聲,所有人都想知道寧貴妃的反應,她所說的話。若是她看出大家是假意奉承,計劃就滿盤皆輸,滿朝文武皆有殺頭之禍,一些對寧貴妃有所了解的大臣,對此可是深信不疑,她絕對做得出來。
“哀家明白了,不過如你這般忠君之心,在這滿朝之中可是珍稀得很。”寧貴妃慢慢點頭,然後抬起眼,掃視了下群臣。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莫不是被看出來了?在她掃視的間隙,有人悄悄擦汗,露出擔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