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熱熱鬧鬧的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討論什麼,葉潽從他們旁邊走過時隱隱約約聽到了“建雕塑”這樣的字眼,怔了怔,還沒來得及表示好奇閻道年便已經主動開口解釋道:“是給成王夫婦倆建的,新皇感念他們治疫大功,所以特地下旨要為他們塑像紀念。”
“哦。”葉潽點了點頭,手上捏著自己的猴子燈籠,眼皮隨著下垂的視線耷拉下來。
她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但心裏卻記了這個答案很久,久到很久以後她再見到這對兒活在傳說中的成王夫妻倆,心裏閃過的第一副畫麵便是這兩座雕塑。
閻道年領著她在街上閑逛。
有做糖人兒的老手藝人攬客,葉潽便停在對方的攤位前多看了兩眼,看著對方手腳麻利畫出一隻又一隻栩栩如生的動物。
閻道年誤以為她想要,於是老老實實的陪著她排隊,一直排到了跟前,看見那老手藝人抬起渾濁的眼球問他們想要個什麼圖案。
葉潽略顯無措的看了閻道年一眼。
閻道年推推她:“你不是想要嗎?我買來送你。”
葉潽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其實並沒有那麼想要,但好不容易排了那麼長的隊到了跟前,就這麼走了似乎也有點可惜,於是她想了片刻,嘴巴不受控的開口,說:“我想要條龍。”
話音落地才驀地察出些不對來。
世人把龍當邪物,多是不喜歡的,那老頭兒擺了這麼多年攤兒也是第一次聽說有人要龍的,不由得多看了葉潽兩眼。
葉潽臉頰一紅,正要改口就見麵前那老頭已經把頭低了下去,右手舀起一碗糖漿,手腕一抖畫出一道彎彎折折的痕跡來:“龍可不好畫……”
老頭說:“要加錢。”
葉潽尷尬的手指蜷縮,見老頭兒並不糾結為何要畫龍這事兒就已經在心裏謝天謝地了,更何況是加錢這點小事,當即便點著頭應了,目光隨之落在麵前的板麵上。
老頭兒手巧,三兩下便已經畫出了龍的輪廓,葉潽緊緊盯著他的動作,瞧見那龍漸漸有了爪子,龍頭昂揚著,是騰飛的動作。
排在她跟閻道年身後的是個小孩兒,見狀發出了一聲驚歎,然後扯著娘親的袖子胡鬧,說他也想要這個——
“多威風啊!比大老虎還要威風!”
小孩兒不懂事故,隻看上了龍形威武便纏著母親想要個同樣的,母親卻麵露難色,矮身下來軟聲勸道:“乖啊小寶,咱們不要這個……不吉利……找師傅給你畫兩隻老虎好不好?”
“不嘛不嘛!”小孩兒還在鬧:“我就要這個!”
小孩兒的哭鬧聲混著母親為難的安撫一起闖進葉潽的耳朵,按理說這個時候她該主動把自己手裏的龍形糖人兒送出去,好平息這場爭吵,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手都伸出去一半兒了卻又驀地收了回來,還舍不得似的往身後藏了藏。
藏完更是逃一般飛快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錢是她給的——閻道年原本要付錢,動作卻慢了她一步,追出來後看著葉潽笑,道說好了他來買單,怎麼平白搶他機會。
葉潽沒想那麼多,她隻是在人群中待不下去想早點離開罷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閻道年的話,仰起頭半是不解半是迷惑的問他:“什麼機會?”
閻道年低低笑了一聲:“獻殷勤的機會啊。”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葉潽半邊身子都為這聲音僵了,直愣愣的看了閻道年好一會兒才錯愕的挪開目光,不明含義的“哦”了一聲。
閻道年不依不饒:“哦是什麼意思?”
葉潽隻是隨口應個聲,哪兒知道這簡單的一個字應該有什麼意思,聞言又是半天沒能回過神來,隻好在閻道年越發顯得揶揄的眼神中狼狽道:“沒什麼意思。”
“是嗎?”閻道年又是低低一笑,像是故意要看葉潽這副別扭的神情,尾音無止境的拖長,隻托到葉潽臉上顯出些無措才壞心眼兒的收了聲,同時笑得更加開懷的道:“我還以為是之後還有更多機會給我獻殷勤的意思呢。”
說完甚至覺得可惜似的,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
葉潽被他吊胃口似的話惹得臉紅,偏偏又不好說什麼,隻能打碎了牙齒和血吞,又是憋屈又是羞惱的把臉轉到了一邊。
閻道年怕自己把人惹生氣了,見狀又放軟了聲音去哄,哄得葉潽愈發手足無措,最後氣惱的低聲吼了一句:“我知道了!閉嘴!”
閻道年果然聽話的閉上了嘴。
接下來兩人又去買了對聯——閻道年家裏是個什麼情況不得而知,葉潽也從來沒問過,直到眼下才聽閻道年無心似的隨口提了一句,說自己家裏還有個妹妹。
葉潽幾乎瞬間便想到了當日那個跳到閻道年背上的少女。
她猶豫兩秒,不知道該不該跟閻道年說這件事,隻是還不等她猶豫完閻道年便已經飛快換了話題,指著麵前鋪了滿地的春聯叫她也來挑一副。
葉潽幽居深山,連跟凡人的交集都是近來因為閻道年的緣故才多起來的,平日裏也不參與人類這些奇奇怪怪的活動,因而並不能理解閻道年為什麼要叫她也挑一副,但她看了對方一眼,還是老老實實的在地上蹲了下來,看似認真的挑了一副。
托閻道年的福,她近來認識的字多了些,但也僅僅是識字而已,這些字組合在一起是個什麼意思,她是半點都不懂,隻好裝模作樣的一個一個看過去,最後選了字最大的那一副。
閻道年看一眼就知道她這副對子是怎麼選出來的,臉上忍不住攀上些笑意,好在新年的春聯不管怎麼挑都挑不出壞的,所以也就由她去了,順便叫她再選些鞭炮什麼的帶回去放。
“可以驅邪。”
閻道年這麼跟她解釋,聽得葉潽迷惑的皺了下眉,對著手中的鞭炮看了好一會兒。
“是個念想嘛!”閻道年又解釋。
這下葉潽懂了,就跟人類盲目的相信對著錦鯉許願就能實現冤枉一樣,都是寄托情思的方式。
她了然的點了下頭,聽話的又挑了兩掛鞭炮讓攤主一起包起來,覺得自己對人間的習俗又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到最後兩人懷裏都抱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閻道年還好點,畢竟人高馬大的,葉潽卻幾乎要被自己懷裏的包裹給埋了,東西堆到鼻尖,走路時連看路都覺得費勁兒。
閻道年就在一旁袖手旁觀,也沒想著上前去搭把手,不幫忙也就算了,等到葉潽好不容易適應了被遮住一半兒的視線,旁邊幸災樂禍的閻道年又湊上來搗亂——
他趁著葉潽不注意,飛快彎腰在她額間親了一口。
葉潽愣住了,茫然的抬頭看向閻道年。
閻道年得手之後便退了回去,見葉潽茫然的眨了兩下眼並沒有太大的反應,於是挑了下眉,再一次彎腰親了過去。
這不是他第一次親葉潽了。
他第一次親葉潽時,隔著一片樹葉,葉潽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所代表的含義……或者她意識到了,隻是不在意,隨手在臉頰上抹了一下便重新低下頭去,麵不改色地問他剛剛那個字怎麼讀。
閻道年委屈又無奈的看她一眼,繼續安心當自己的老師去了。
而這一次,葉潽明顯注意到了這個動作裏所蘊含的親密,眼睛微微向上看向同樣垂眸看過來的閻道年,眼睛裏一片空白。
閻道年這次並沒有移開,軟軟的唇瓣貼合在葉潽額頭,看著她因為震驚而手上脫力,先前買的那些東西便“呼呼啦啦”的掉了滿地。
還行……閻道年望著四下散開的禮盒,滿意的彎了彎眼——至少這次她有反應了。
他眼含笑意的微微退開,就在葉潽以為他總算要放過自己而悄悄鬆了口氣時,卻見那人退開不遠的臉又猛地逼近,最後在兩人鼻尖相抵的位置停了下來。
“我能親你嗎?”閻道年問得放蕩又矜持,葉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在心裏無聲回了句“剛剛親我的不是你嗎”,卻在抬眸對上閻道年的目光時猛然意識到他嘴裏的“親”大概不是剛剛那種青澀的親法,臉頰頓時一紅,不自在的扭了下身子想要退開。
閻道年尊重她的意見,兩手垂在身側毫不動彈。
於是葉潽試圖後退的動作便這麼僵住了。
她無意識用鼻尖蹭了一下閻道年的鼻尖,沒注意這個動作其實透著親昵的討好,然而在閻道年因為她這個動作眼底一暗,歪頭親下來之際,葉潽又猛地側了一下頭。
原本應該落在唇上的吻半路偏離了航線,閻道年愣了片刻,什麼也沒說,而是乖乖在葉潽下頜上親了一下,然後退開一步,笑了兩聲掩飾失落。
他彎下腰把方才掉在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這一次他沒再故意欺負葉潽,而是主動承擔了三分之二的包裹,葉潽左右手隻需要拎兩盒吃的就行。
他沒再提剛剛葉潽的突然反悔,依然溫柔的對葉潽笑,把她送回山上時動作親昵的幫她把鬢角的亂發掛到耳後。
葉潽也挺為自己的出爾反爾感到慚愧,她隻是在閻道年俯身親下來的瞬間越過他矮下來的個頭在對麵看見了一個人,於是本能的、不受控製的偏開了頭。
但事已至此讓她解釋她也說不出口,隻能沉默著衝閻道年揮了揮手,在他離開時鬼使神差的叮囑了一句“路上小心”。
閻道年沉悶的表情瞬間被一掃而空,微微笑著衝葉潽點了下頭。
葉潽一直等到閻道年的背影在自己視野裏徹底消失才轉身朝屋內走去。
她右手邊的榕樹下擺著一張椅子,離榕樹不遠的另一棵樹下擺著又一把椅子,兩把椅子其實都不是她喜歡的風格,但擺在一起莫名的合眼緣,葉潽盯著又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收回視線慢吞吞的往屋裏走,走到一半兒又頓住,腳尖一轉,背過身去。
她身後,一個人正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葉潽同樣麵無表情的看過去。
誰都沒有說話,銀白的雪從兩人中間輕飄飄落下,隔著一道渾然天成的幕簾,葉潽看見那人張嘴說了三個字,大約是個人名,葉潽眯了下眼,試圖看清他的嘴型,眼前卻驀地一黑,腿腳隨之發軟,眼皮也無力的耷拉了下來。
恍惚中那人似乎抱住了她,葉潽垂下來的手臂在半空無力的揮了一下,摸不清是什麼意圖,大約是想去夠男人的手,卻沒有成功,半道便落了下來。
她眼眶莫名發熱,張了張嘴像是有話想說,最後卻連半個音都沒能發出來,便不甘的陷入了昏迷。
葉潽睜眼時正對上從門口直曬進來的陽光,惹得她立馬閉上了眼,腦袋隨之換了個方位,眼皮下眼珠子胡亂滾了好幾個輪回適應了屋內的光線才緩緩睜開眼來,然後發現剛剛之所以被強光刺了一下眼是因為外麵下雪了,雪花在地麵鋪了厚厚的一層,惹得陽光更家刺眼。
葉潽掙紮了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左右看了一圈兒沒發現溫洱,有些疑惑的穿了鞋,一邊叫著溫洱的名字一邊從屋內走出來。
溫洱正在外間翻東西,葉潽好奇的走過去看了一眼,發現是一副對聯,以及鞭炮那些過年需要的東西,不由得驚喜的挑了下眉,在溫洱身邊蹲下,問:“你怎麼想起來買這些東西了?”
溫洱第一時間便察覺到有人接近,隻不過一直沒有抬眼,也沒什麼反應,直到此時才偏頭朝葉潽看過去,眼底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緒。
葉潽奇怪的看回去,許久才見對方若無其事的把頭又扭到一邊,一邊看對聯上的字一邊隨意道:“不是我買的。”
“啊?”葉潽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問那是誰買的,就聽溫洱接著不帶絲毫情緒的道:“是你買的。”
葉潽愣的更厲害了。
溫洱遲疑兩秒,似是在猶豫接下來這句話該不該說,最後卻還是開了口:“你跟閻道年一起去買的。”
原本還生氣盎然的葉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跑了下神,眼睛裏的光滅了片刻,很快又燃起來,機械的重複了一遍:“我跟閻道年一起去買的。”
緊跟著便接受了這一事實,略過這一話題繼續道:“那你這會兒翻他們幹嘛?要貼嗎?我可以幫你扶梯子!”
葉潽興致勃勃的提議,卻不知道為何溫洱在聽見她這句話後原就不善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擰著眉看她一眼,突然把手上的東西隨手一扔,從地上站起來否認道:“不貼。”
葉潽愣愣的仰視溫洱,覺得他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格外煩躁,嘴上說著“你要想貼自己貼”,眼裏流露出的意思卻是“你要是敢貼就死定了”。
葉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猜溫洱的心理活動天賦異稟,當即便順著溫洱的動作從地上站了起來,指天發誓自己絕對不會碰這些東西。
為了表示誠意,邊說還邊離地上那堆東西遠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