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獨搖跟她說“再見”。
許言輕遲鈍的大腦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下意識在心裏問係統“她這是想幹什麼”,良久沒有得到回應後才猛地反應過來,她現在連係統都沒有了。
也就是說……徹底沒有人可以幫她了。
許言輕表情懵懵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見不遠處林夭已經把注意力全然放在了“許言輕”身上,絲毫沒關注還圍在他身邊的精怪,不管不顧的朝“許言輕”攻過去。
“許言輕”漸漸有些招架不住,於是在又一次被一腳揣在腰側的時候,忍不住氣急敗壞的罵道:“你老盯著我幹什麼?”
林夭一聲不吭,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疑。
風獨搖都要被氣笑了,牽扯著許言輕的身體在嘴角露出一個不怎麼真心的弧度,惱得不行,一揮手也不再留情:“攔住他!”
話音剛落,就見之前還分散在別處的妖怪們也紛紛朝林夭圍了上來——林夭心頭一顫,皺了皺眉抬頭望向對麵的“許言輕”:“你跟他們是一起的?”
風獨搖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
“倒也不能這麼說……”明明是同一個人的臉,同樣的聲音,因為內裏換了個人整個氣場就變得完全不一樣……林夭頗為不適的皺了皺眉,就見“許言輕”繼續笑道:“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談話間她終於得以脫身,惡劣的勾起半邊嘴角朝林夭揮了揮手,足尖一點飛出了約摸五十米遠。
“再見。”風獨搖啟唇笑道,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錯。
林夭臉都黑了,惡狠狠的瞪著不遠處的“許言輕”,卻還是因為四下被堵得水泄不通而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跑遠。
等到風獨搖離開之後,原本一直圍在林夭身邊的那群妖物也訓練有素的四下逃開,沒給林夭哪怕一秒反應的時間。
林夭臉色黑得愈發厲害了。
他眯著眼往風獨搖離開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隨即麵色陰沉的轉過了頭。
隔著近百米的距離,許言輕卻覺得自己背上倏地一涼——她吞了口口水,舌麵從唇間舔過,緊張的幾乎錯覺自己的嗓子在一陣一陣的冒幹煙。
許言輕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林夭這會兒應該是看不見她的,卻準確在她跟前約摸半米處停了下來,然後一言不發的盯著正前方的空氣看。
許言輕被這道恍若有實質的眼神看得心髒都漏跳了兩拍,拔腿就想跑。結果還沒來得及有動靜又被林夭一道冷靜的聲音逼停了步子:“想跑?”
他大約是被氣急了,說著竟然還笑了一聲,跟他的人設極其不符:“剛剛怎麼不想著要跑?現在知道了?”
許言輕:“……”
許言輕一瞬間甚至恍惚覺得林夭的視線如有實質一般落在了她臉上,燒得她半張臉都是燙的!她想跟林夭解釋,說明自己之所以有恃無恐,是因為係統跟她保證過,即使風獨搖真的強占了她的身體,也隻有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係統如果檢測不到宿主存在,就會強製開啟糾錯模式,把風獨搖從她的身體裏趕出去……
但這話她不能直接跟林夭說,且不說林夭會不會信她,光是係統這事兒就不好解釋!
所以她委屈中又透著點慫的閉上了嘴,打定主意在身體要回來之前不再說話,免得被罵,誰想她這番沉默落在林夭眼裏莫名多了點不知悔改的意思,於是後者冷哼一聲,氣憤道:“我看到時候你的身體要不回來,你該怎麼辦!”
許言輕才不怕這個!她也“哼”了一聲,在心裏不服氣道:“咱們走著瞧!”
半個時辰後。
許言輕有些慌了。但她咬著牙沒有露怯,還在林夭投來的涼颼颼的視線中咳了一聲,虛張聲勢道:“再等等,在過一個時辰,她肯定會回來的。”
林夭瞥她一眼,不置可否。
又一個時辰後。
許言輕覺得自己背上的冷汗都要把衣服給浸濕了……她仍在嘴硬,底氣卻明顯不如一個時辰前那麼足了,話也說不流利,磕磕巴巴的說了句“在等一個時辰”。
林夭顯然已經懶得再跟她爭辯這件事了,聞聲雖然沒說什麼,喉間卻很清晰的冒出一聲諷刺般的笑,隨即自顧自的開始琢磨解決辦法。
許言輕:“……”
這會兒她心裏其實已經沒有之前那麼自信了,但還是硬撐著麵子不肯認慫,心裏卻仿佛提著一擔水似的,戰戰兢兢不敢放下,直到太陽西沉,夜色漸深,林夭從原本的盤腿坐姿改為站起來,然後若有似無的瞟了許言輕一眼。
許言輕原本的氣勢早已消失殆盡,這會兒低了頭,老老實實的說了聲“對不起”。
月光下她的身影隱隱約約看不真切,林夭皺著眉又從身上翻出一張符紙寫上她的名字然後點燃,看著許言輕漸漸清晰的臉悄悄鬆了口氣,心裏卻還生氣,嘴巴同時不饒人的道:“不是保證她一定會回來的嗎?”
許言輕當機立斷的低頭:“我錯了。”
林夭用在她身上的符紙一次大約隻能讓她維持人形兩個時辰,最早在許言輕大言不慚的說著“風獨搖肯定會回來的”時已經用過一次,這是第二張……
許言輕自知理虧,被林夭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著看時也無話可說,隻羞愧的把頭垂下去,然後在心裏痛罵係統垃圾。
但一直這麼靠符紙續命也不是辦法……許言輕在無神論的指導思想下活了二十多年,即使一朝穿書,來到了一個玄幻世界,內心深處也知道這其實都是現代科技的功勞,直到眼下她真的“魂魄離體”,才恍惚有了點不真實感。
她稀奇的垂頭看了眼自己——前兩次她都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風獨搖強占了身體的,以致她始終沒什麼真實感,眼下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遇到這種情況……許言輕頗為心寬的又低頭看了一眼,詫異的挑了下眉。
她還以為魂魄離體後出現的會是自己本來的樣子呢……不過就眼下看來,倒還是原主的打扮。
後來許言輕從係統那裏了解到,因為玄幻作品的世界觀過於玄幻,所以係統開發人員一早就想到了可能會出現“魂魄離體”這種情況,因而宿主在穿書時,從一開始就是魂魄和身體雙穿。
許言輕被這驕傲的語氣驚了一刹,無語道:“那我是不是還要誇一下你們技術人員高瞻遠矚?”
係統佯裝謙虛的假意推辭了兩下:“倒也不必。”
許言輕:“……”
真當握在誇你呢?她翻了個白煙無聲吐槽!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眼下擺在兩人麵前最大、也最迫在眉睫的問題是,如何才能讓許言輕以一個遊魂的狀態在這裏活下來。
“有一個辦法……”
林夭語氣猶疑,許言輕期期艾艾的朝他看過去,看見他一臉正色。
“借屍還魂。”林夭道。
許言輕:“……”
她一言難盡的張了下嘴。
這四個字從裏到外都透露著一股不幹好事的氣息,許言輕猶豫了兩秒,委婉道:“不……不好吧……我占了別人的身體,跟風獨搖又有什麼區別?”
林夭同樣一言難盡的看了許言輕好久,久到許言輕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大概說錯了話,然後訕訕的咧嘴露出了兩排整齊的大白牙。
林夭口中的“借屍還魂”和許言輕想象中的一點都不一樣,就真是字麵意思——找一個屍體,然後借用她的身體。
許言輕:“……”
“要不你琢磨一下,我還是去做個壞人吧!”許言輕有氣無力道。
然而話雖如此,真讓她害人她也是做不到的……林夭也做不到,所以在進行了一番毫無意義的掙紮之後,兩人最終還是在“借屍還魂”一事上取得了一致,不過在借什麼屍這一問題上,兩人再一次產生了分歧——
林夭作為從不以貌取人當代三好青年代表,在出於道德和良心的雙重考量之下,建議他們去亂葬崗隨便撿一具屍體借用,而許言輕……
許言輕想要一具年輕漂亮的身體。
林夭:“……”
他遲疑著看了許言輕好一會兒,目光出流露出濃濃的譴責。
許言輕怪不好意思的,想了想,也覺得自己這個想法不太合適,於是又怯怯改口:“那……那就亂葬崗吧……反正也隻是借用幾天……”
話說到這裏她突然不確定起來,眼神灼灼的望向林夭,求證道:“真的隻有幾天,是吧?”
空氣中許久沒有人說話,半晌,卻見林夭慎之又慎的點了下頭。
許言輕惴惴不安的心髒突然就找到了落腳之處,於是她咧開嘴笑了一聲,一派輕鬆地率先轉身超前走去,嘴上同時道:“那走吧,咱們去亂葬崗。”
然而世間之事總是巧合。這邊許言輕已經不指望能找到一個年輕漂亮的身體借用了,那廂年輕漂亮的身體卻自己出現了……
許言輕從張家出來時悶頭往林夭的方向趕,一路上也沒碰見什麼人,因而也不知道,淮揚城竟然已經變成了這樣——她滿目震驚,說話時甚至嗓音都在抖:“怎麼……”
她不敢相信的看向林夭,問:“怎麼會這樣?”
林夭臉上的表情也很沉重,搖了搖頭沒有多說。
他垂眸看過去——淮揚城的火燒得快滅得也快,衝天的火光消失以後隻餘滿目瘡痍來向世人證明,之前那場火燒得有多慘烈。
林夭臉上似有不忍,撇開視線沒再細看,隻是沉默著從地上扶起一具屍體,然後低聲道:“就她吧。”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人,臉頰兩側被染上了幾道細灰,大約是逃跑過程中跑得太急,鞋子都被人踩掉了,腳腕處滲出絲絲不太顯眼的血絲,在白色的襪子上點出幾朵鮮紅的花。
她瞧上去約摸隻有十五六歲,比許言輕還小一點,可是……她再也不會睜開眼了。
許言輕不知所措的“哦”了一聲,順著林夭的話在那姑娘跟前蹲下,先伸了下胳膊,然後又撤回來,緊跟著起身抬了下腳,兩秒後又頹然放下……
“我不會……”她無辜又迷茫的扭頭看向林夭,眨了兩下眼。
林夭便吸了口氣,將視線落在她臉上,說:“閉眼。”
許言輕乖乖閉眼,緊跟著就聽林夭在她耳邊小聲念了兩句詞……具體念了什麼她沒有聽清,總之林夭話音落地之後,她腦中突然有一股睡意湧了上來,許言輕強自支撐了兩秒,卻耐不住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重,最終還是無力的耷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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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言輕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晃動的地麵,又過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此刻是被人背著的,於是她猶豫兩秒,掙紮著就要從林夭背上跳下來,結果她才剛動了下手指就被林夭看穿了意圖,溫聲道:“別動。”
許言輕立刻僵住了。
林夭似乎對她的聽話很是滿意,嘴角微微勾了下才解釋道:“你對這具身體適應的不是很好,短時間內無法行動自如。”
先前沒感覺,林夭這話剛一落地,許言輕立馬感受到了全身裏裏外外每寸骨頭縫都隱約傳來的不適感,而且從她醒來到現在,除了一根手指,她再也沒能調動過這具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許言輕臉色白了一刹,就聽林夭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些什麼,主動解釋道:“沒什麼大礙,大約過個一個時辰就能好。”
許言輕這才放下心來,也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之前沒什麼感覺,眼下兩人一齊安靜下來,許言輕趴在林夭背上,總算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了空氣中隱隱蔓延的曖/昧因素。
察覺到這一點後,許言輕立馬覺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本能的扭了兩下身子,結果被林夭不輕不重的訓斥了一句:“別動!”
“哦。”被訓斥的人又安穩下來。
可惜這一次仍舊沒能安靜多久。於是耳根好不容易安靜一次的林夭沒出兩秒又聽見許言輕在她背上輕聲嘀咕著什麼。
一開始林夭沒聽清,過了好一會兒才隱約聽出她在念數字。
林夭沒當回事。
又走出兩步,他聽著背上許言輕始終沒有停過的聲音,視線隨意朝旁邊一瞥,福至心靈般突然弄懂了許言輕究竟在念什麼。
幾乎是在那一瞬間,他整個人瞬間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