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厲害的小朋友剛出生時一個人都沒見過,後來陰差陽錯找上了沈鉞,又是個已黑化的無心冷漠人設,因而從來沒被人這樣誇過,一時間有些害臊,扭扭捏捏的掀起眼皮看向許言輕,又期期艾艾道:“真……真的嗎?”
小朋友眼睛都亮了,明明滿臉期待又不敢說的模樣讓人看得止不住心軟,許言輕心裏歎了口氣,表情更加堅定的點頭道:“是真的。”
“啊……那……那……”
聞言子泱飛快眨了幾下眼,一副被順了毛但又不好意思承認的模樣,格外可愛。
許言輕便笑了,抬手又揉了揉他的發頂。
被摸頭的人顯然涉世未深,不曉得人心險惡,被許言輕這麼口頭上誇了兩句又摸了頭就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許言輕,三言兩語把自己跟沈鉞的事兒全都抖落了出來。
子泱說他自醒來後就一直可憐巴巴的守著自己的山頭,山上一個人都沒有,他眼看著山林從薑黃裹上一層白裝,第二天一睜眼就出現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睡著一個陌生的人,子泱好奇趴在床頭盯著那人看了半晌,始終沒能等來那人睜眼,倒等來了另外兩個男人——一個優哉遊哉的搖著扇子,一個麵目冷淡神情嚴峻。
顯而易見這兩人就是徐京墨跟麵具男那倆變態!
他倆剛一進門子泱就飛快躲了起來,因而沒能聽清這兩個人立在床邊嘀嘀咕咕半天究竟說了什麼,隻見著那個麵目冷清的男人指尖在床上那人的眉心點了一下,隨即和另一個人一起出去了。
子泱這才從暗處爬出來,然後接著盯著床上的人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兒的,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去,索性就守在床邊等著這人醒過來。
沈鉞是在某個深夜醒來的。
屋裏黑漆漆的沒有點燈,沈鉞睜眼望著眼前的一片虛無,敏感的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抵在自己肩窩處。
他動了一下,肩窩裏的那個東西緊跟著也動了一下——柔順的觸感從下巴掃過,大約是誰的頭發……而隨著這一動,因為昏睡太久而略顯遲鈍的五官終於漸漸恢複,沈鉞意識到不止肩窩,自己的肚子上、胳膊上,都壓著什麼東西。
待久了的眼睛開始適應黑暗,沈鉞微微垂頭,發現埋在自己肩窩的是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壓在自己胳膊上的一條肉呼呼的胳膊,搭在自己前胸的則是兩條短腿。
連起來看,大概是個人。
眼下這個人因為沈鉞接二連三的動彈稍微有些不耐煩,睡熟的嘴裏胡亂念了兩句夢話,胳膊更加用力的抱緊了沈鉞,試圖用自己的力量壓製對方。
沈鉞:“……”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周圍環境又是完全陌生的,血液裏幾乎是本能的生起一股躁意,叫囂著要他毀了這裏離開,但……
窩在他肩頭睡著的小人兒莫名其妙給了他一絲安慰,讓他翻滾的血液漸漸平息下來,於是他猶豫了兩秒,終於還是沒把這人從自己身上扔下去。
卻沒料到這一猶豫,就給自己招來了一個驚天大麻煩。
子泱是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睡醒的——這些日子那倆奇奇怪怪的人總會挑這個時間來看看床上這人醒了沒,久而久之子泱便被迫養成了習慣,每日都在他們進門之前醒來,然後打著嗬欠找地方躲起來,等那兩人走了再繼續窩回床上睡覺。
不知道為什麼,子泱動作緩慢的從床上爬下來時想,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守著這個人。
他下床的動靜並不小,主要是因為剛睡醒,在沈鉞身上爬來爬去時絲毫沒有吝惜力氣……反正昏迷的人也感受不到……子泱這麼想著,爬到沈鉞前胸的時候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清醒的眸子,先是愣了一瞬,腦中隨即如煙花一樣炸開,炸得他立馬就清醒了。
“那個……”子泱眨了眨眼,仗著自己年紀小胡作非為:“你醒啦?”
沈鉞沒有理他。
子泱便又眨了下眼,接著道:“我……”
未完的話突然被咽回去,子泱耳朵敏銳的捕捉到屋外的腳步聲,也顧不上再想其他的,三兩下從床上下來,然後找地方躲了起來。
幾乎是他躲好的瞬間,房門被人自外“吱呀”一聲推開。沈鉞坐起來,神情淡漠的看向來人。
來人乍一對上沈鉞的視線愣了片刻,半晌才回神,扇子“哢噠”一聲打開來,似笑非笑的說了聲“喲,醒啦”。
沈鉞盯著來人沒有說話。
他眼尾紅色的印記時隱時現,長發散開披在背上,再配上他冷冰冰的表情,恍若惡鬼,著實能嚇人一跳。
徐京墨就被他嚇著了,眉梢一挑,語氣輕佻的問了句“還記得我嗎”。
他看起來神情自若,實際上手已經不自覺的握緊了扇柄,直到見沈鉞隻是盯著他,卻半晌沒有反應才稍有鬆懈,試探著問了一句:“不記得?”
……
沈鉞不記得。
不僅他,他前半輩子所有經曆過的事兒見過的人、乃至他爹娘都忘了。
徐京墨詫異了一秒,大約是沒想到效果居然這麼好,隻是很快便又恢複如常,然後掛著一張討人厭的笑臉出去了。
沒多久,另外一個男人也跟著進來了。
子泱聽那個搖扇子的人喊他教主——這位教主無視沈鉞要殺人似的凶狠眼神,自顧自的走到他床邊想要坐下來,結果屁股還沒挨著床沿就被一雙手抵在了喉間:“滾開。”
沈鉞冷聲道。
男人低頭看了眼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沈鉞的手一看就是少爺的手,沒吃過什麼苦,蒼白細嫩,每一根指節都寫著“貴氣”二字,但男人知道,就是這樣一雙手,輕易就可以掐斷他的脖子,所以他好脾氣的笑了一聲,從善如流的從床上離開,沒有再刺激沈鉞。
沈鉞冷冷淡淡的看他一眼,自顧自的收回了視線。
他聽見男人說他們是舊識,隻不過之前自己因為受傷失憶才不記得……子泱直覺這個所謂的教主在撒謊,卻苦於沒有證據,正好在那兩人走後眼巴巴的扒著沈鉞的胳膊問:“你信他們?”
其實是不信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在逼著他點頭,所以他皺了皺眉沒有吭聲,隻看著子泱急得恨不得原地打轉。
然而不論原因為何,沈鉞到底是在這個地方留了下來,子泱見說不動他,索性也跟著留了下來,用最嫩的臉說著最操心的話:“你這麼好騙,以後可怎麼辦啊……”
沈鉞:……我懷疑你在占我便宜。
他冷冷的掃了子泱一眼,然而子泱已經在他醒來的半天時間裏飛快弄清了他哪個表情是真的生氣,哪些表情又隻是習慣性冷臉,所以見狀也隻是扁了扁嘴,沒甚精神的趴在了床上。
他無處可去,賴著沈鉞不肯走,沈鉞也沒想著趕他,兩人便就這麼隨意搭了個夥兒。
沈鉞大多時間是遊離在這個什麼教之外的,隻在極其偶爾的時候會被派出去幹點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兒,隻不過結果往往不盡如人意——沈鉞自己其實對殺人這事兒沒什麼負擔,但子泱大概因為是山神的緣故,見不得這種濫殺無辜的行為,於是每次沈鉞出門時都會掛在他胳膊上阻止他動手……唔……就像當初阻止沈鉞掐死許言輕一樣!
他待在一個香囊裏——這個香囊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沈鉞身上的他已經忘了,反正不是什麼要緊東西,但這香囊倒是給他們提供了方便,讓他可以隨時都跟在沈鉞身邊。
也因此,他習慣成自然,往沈鉞胳膊上跳的動作格外流暢,一溜台詞甚至就含在舌/尖,都不需要過腦子都能吐出來……許言輕乍然被提起沈鉞想掐死自己那事兒,心裏多少還有點膈應,假笑了兩聲轉移話題道:“那你們今兒怎麼突然來這裏了?”
“因為沈鉞答應了要幫薑洱忙啊!”
子泱一臉理直氣壯的道。
“什麼忙?”許言輕下意識反問,話都出口了才猛地反應過來,又追問道:“不是……你們為什麼要幫薑洱的忙?”
不怪許言輕奇怪,依著沈鉞現如今的性子,能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上旁人一眼已經是令人意想不到的重視了,更別說主動幫忙了……
許言輕覺得沈鉞果然是要移情別戀。
係統:“……”
“雖然我很想提醒你移情別戀這個詞不是用在這兒的,但……”係統發出了兩聲電流,接著道:“你能這麼想其實我還挺欣慰的,至少證明了你還有努力完成任務的念頭。”
許言輕:“……”
她翻了個白眼兒,沒甚好氣的在心裏“哼”了一聲,轉過頭繼續跟子泱說話。
子泱搖了搖頭,也很茫然:“我哪兒知道為什麼,反正他就是答應了。”
說著又歪頭想了一會兒,遲疑道:“可能是聽人家講了一下午的故事,不好意思吧。”
許言輕:“……”
恕我直言,她在心裏想,沈鉞可能沒有不好意思這種情緒!不過子泱的話倒是勾起了許言輕的好奇心,她五官都皺在了一起,用盡全身力氣在表達自己的茫然:“什麼故事?”
“就是她跟季歲除之間的故事……”子泱隨口應了一句,說完才像想起什麼似的,眨巴著眼睛仰頭看過去,問:“你也想聽嗎?”
“……那倒不是。”許言輕矜持的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感興趣:“我知道。”
“啊……”子泱一腔熱情措手不及被澆了盆涼水,臉色瞬間就垮了下來,聲音也肉眼可見變得低落:“你知道啊……”
失落的語氣幾乎讓許言輕產生了欺負小孩兒的錯覺。
她咳了一聲,忍不住抬手又捏了捏子泱的臉上的軟肉,被後者一臉屈辱的躲開後又輕笑著開口:“那你也知道薑洱為什麼要殺林初見?”
“知道啊,她來就是為了殺林初見。”子泱一臉自如的點了點頭,再抬眼就見麵前的人疑惑的皺了皺眉:“可她跟林初見沒仇吧?”
許言輕仔細回憶了一番季歲除的話,就算拿出當初追星時看偶像照片的耐心一點一點的摳字眼兒也沒發現林初見和薑洱有什麼私仇——甚至在她的認知裏,她始終覺得薑洱和林初見關係還不錯,至少比和季歲除好吧?所以她始終想不通薑洱為什麼要殺季歲除,總不能是為了爭寵吧?
且不說季歲除這個渣男值不值得,依薑洱的性子來說,她最想殺的應該也是季歲除才對。
許言輕小聲嘀咕,不知道自己說出了聲,聲音落進子泱耳朵裏,惹得他震驚的睜圓了一雙眼睛。
“你怎麼能這麼想?季歲除是個人啊,如果薑洱要殺季歲除,我是不會讓沈鉞幫他的!”
……
這話說得就很有歧義了,季歲除是人,難道林初見就不是人嗎?
許言輕萬萬沒想到子泱才剛出生就產生了這種“重男輕女”的偏見,臉色一沉,正要對他這種行為進行譴責,就見子泱滿麵無辜的開口:“林初見本來就不是人啊。”
許言輕:“……這我就要罵你了,林初見有血有肉,怎麼就不是人了!退一萬步講,就算她是貓是狗是妖,她的命難不成就不值錢了嗎?你從哪裏學來得這種糟粕思想?”
她麵色微黑,見子泱在她的譴責下委委屈屈的往後縮了下脖子,小聲反駁:“可薑洱殺林初見,本來就不算是殺人啊,頂多隻能算自殺吧……”
似乎是怕被許言輕罵,他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半句幾乎是在喉嚨裏哼哼,壓根沒有發出聲來,見許言輕表情依舊不太好看,於是更加委屈的扁了下嘴。
半晌,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抬起眼睛問:“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許言輕皺在一起的眉頭依舊沒有落下來。
認真算起來,季歲除其實並不是個好的講故事者,因為他講故事是總是平鋪直敘的,其中大多數情節全靠了許言輕豐富的腦補能力才能得以還原……薑洱大概是個講故事的好手,能讓每一個聽故事的人都感同身受,可惜她的聽眾是沈鉞……
沈鉞這個人吧,他願意聽你絮絮叨叨的講一堆廢話就已經很難得了,中途多半還在跑神,讓他複述就更難了,三十萬字的故事他能用三句話作結,好在當初薑洱將故事的時候,還有一個隱藏觀眾——子泱。
而子泱,毫無疑問是這三個人中最擅長講故事的那個。
他想象力和語氣同樣豐富,說得關鍵處還要帶上動作,力求給聽眾營造一種4D觀影的既視感,更重要的是,他遠比其他兩人更加懂得該怎麼抓住聽眾的心,於是他看著許言輕,出口的第一句話是:“林初見和薑洱其實是一個人。”